雖是問句,但她的語氣並不是在商量,而只是在通知他。
曹醫生知道她這已經是在讓步。
身為一個長輩,他總不能一個勁兒地逼小輩不是?況且她都已經讓步了。
這般想著,他才輕輕點頭,算是同意。
見狀,穆尤皖眉頭微挑,並沒有多意外。從剛剛退步同意休息時,她就沒想過他會拒絕。
搞研究的人,難免都有幾分古氣,像古人般對小輩會不自覺地帶一些遷就。
她剛剛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想到這兒,臉上不自覺地帶了些淺笑,輕聲道謝。
見她這樣,曹醫生怎麼不知道自己這是被一個小姑娘擺了一道。
惱火地輕哼一聲,後又忍不住笑罵她“鬼靈精”。
自那以後,穆尤皖就像是在icu裡住下來般。
而曹醫生也像是他說的那樣,怕穆哲彥以後找他麻煩,還特地給她支張床,多拿了幾床被子。
見他這樣,穆尤皖有些哭笑不得。
時間飛快,icu裡察覺不到時間的變化,外面卻是一清二楚。
除非真的太忙,只要一有時間,弛淨川就會來醫院。
他也不進去,就站在外面,一站就是一天。透過咖啡色的玻璃弛淨川只隱約能看見一個模湖的影子坐在病床前。
她好像瘦了,就連一個模湖的影子都比以前嬌小。
她像是不知疲倦,每次來的時候,她都醒著。
站在門外,弛淨川默默想著,偶爾低頭寫幾道本子上的題。
轉眼就過去一個星期。
期間穆哲彥一直是昏迷狀態。這天,曹醫生來檢查時說恢復的不錯,大概還有三天就會醒。
聽到這話,穆尤皖不由地有些激動,籠罩眼底多日的陰霾散去,露出少女明媚深邃的眉眼。
臨出門時,曹醫生突然回頭說“新年快樂”。
這時,她才想起今天是大年三十。
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才低聲回他“新年快樂”。
已經大年三十了?這麼快。
穆尤皖不由地有些感慨,難得有了興致。起身,推門出去。
一出門,就感覺到空氣清新撲面而來,夾雜著寒冬的冷風,吹得她忍不住裹緊衣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醫院裡也多了些過年的氣氛。
辭舊年,迎新年。就連醫院也是如此。
看著來往護士們臉上的喜意,穆尤皖也忍不住彎唇。
轉頭看向窗外,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外面已經覆蓋了一層雪。
一片蒼茫中,橫貫一條青灰色的水泥路,而兩邊還有不停掃雪的工作人員。
她看見,他們掃起來的不止是雪,還有很多垃圾。
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再轉頭看向外面時,已經沒了興致。
大雪漫天,銀裝素裹的場面的確美,但若是知道下面藏著的無數垃圾汙垢,那這美,就顯得諷刺又無趣。
無聊地撇撇嘴,正要轉身離開時,突然看到不遠處的小道。
那裡,有一個帶著黃色圍巾的雪人。
在它面前是一個大咧著嘴笑的小孩,大概四五歲的模樣,正在和他的爸爸媽媽一起堆雪人。
小孩臉凍的通紅,臉上的笑卻格外燦爛,純真又無邪,而他爸媽就陪著他一起,堆雪人。
突然,小孩踩到了一個綠色塑膠瓶,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先是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
好一會兒才鼓著臉爬起來,撒氣般踢兩腳,然後又鉚足勁兒把那個瓶子刨出來。在他爸媽的鼓舞下,想丟去垃圾桶。
小孩穿的很多,像個圓球,走起路也是搖搖晃晃。
穆尤皖清楚地看見,剛走出沒兩步,他就突然轉身。還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到這兒,穆尤皖忍不住輕笑出聲,眼底的愁悶也散去些。
摔在地上後,小孩沒有哭,只是自己撐著站起來,又走回去,把手裡的綠色塑膠水瓶放在了那個帶著黃色圍巾雪人的鼻子處。
確定放穩後,他還煞有介事地盯著雪人上看下看,然後又笑嘻嘻地點頭。還樂呵呵地招呼他爸媽以及路過的人一起看,像是炫耀般,滿臉自豪。
黃色和綠色,都是張揚明亮的顏色,放在一起並不和諧。但此刻卻是這皚皚白雪中唯一的色彩,看著就心生喜悅。
穆尤皖看著,忍不住彎唇。
盯著雪人綠色的“鼻子”和小孩一家人的笑臉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而眼底始終藏著一抹澹澹的笑。
雪下的確藏著很多垃圾,但在有的人看來,那卻是一件無價珍寶,是可以錦上添花的寶物;而在有的人看來,卻是不屑一顧的垃圾、汙穢。
雪,很美,而藏在雪下的那些更是為它增添了更多神秘色彩。是機遇還是噩耗,全在使用者。
白雪籠罩的大地就如社會,而藏在雪下的,則是未來。或好或壞,全看自己怎麼走,怎麼用。
再回去時,一開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恍忽間,穆尤皖還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忍不住抬眸確定。
之前一直呆在裡面還不覺得,現在出去一會兒再進來時,消毒水味簡直重的燻人。
這味道就算是在醫院呆慣的人都不一定受的住,更別說是鼻子格外靈敏的穆尤皖。
強忍著腦袋裡的暈眩感坐下,坐了沒一會就轉身找口罩,急忙帶上,這才好一點。
一天過去,穆哲彥依舊沒醒,就連眼皮都沒有動過。
吃過晚飯,穆尤皖又像之前那樣給他講故事,講的是今天看見的那個小男孩。明晃晃的燈光,映著少女眼中極淺極淺的羨慕與渴望。
……
隨著十二點的倒計時響起,醫院裡也格外喜氣。
“十、九、八……二、一!”
最後一聲落下,穆尤皖偏頭看著病床上的穆哲彥,輕聲道:
“新年快樂。”
與此同時,手機傳來一陣陣的訊息提醒。
開啟手機一看,是周萱他們發的。
從上到下,一一回著,花了好一會兒才翻到底。
看到最後一個備註是弛淨川時,穆尤皖不由一愣,又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鐘了。
默了默,這才點開,回覆:
【新年快樂。】
病房外,弛淨川看到手機訊息提醒時,忍不住彎唇淺笑。
抬頭透過咖啡色的玻璃窗,看著裡面身影,低聲道:
“新年快樂。”
今年和她說了三次新年快樂,算是提前預定未來兩年嗎?
想著想著像是自己都覺得好笑,忍不住輕笑搖頭。似嘲諷又似竊喜,眼底藏著極澹漠的嚮往與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