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遞過了奶茶,衝宋百川溫柔的笑了笑,沒有說其他的話,就坐到他身邊的長椅上。
宋百川定定地看著手心裡的奶茶,喉頭一哽,竟覺得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把那一罐奶茶緊緊的握在手心裡,宋百川低著頭,被風吹亂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眉眼。
“阮萌,能把你的背借給我靠一靠嗎?”
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吹久了風,宋百川的聲音低啞,竟像是許久未說話一樣。
阮萌側頭看了一眼宋百川,只輕輕回答了一個“好”字,便半轉過身體側坐,背對著宋百川。
宋百川微微傾過身體,將額頭抵在了阮萌的肩膀處。
溫熱的暖意,和著一股少女獨有的幽香,縈繞在他的鼻尖,安寧又溫暖,恍忽讓他覺得有了依靠一般。
好一會兒,兩人誰都沒有出聲。
許久,宋百川的聲音悶悶的響起:“這麼多年,我一直恨著小時候的自己。我曾經無數次的想過,要是6歲的我不那麼任性,不要鬧著換個禮物,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們一家就還能幸福的生活。”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我還在心裡怨恨過我的父親,怪他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如果他不去擋住那個搶劫犯,是不是就不會死?我就不會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媽媽,失去了家。”
“我也怨恨……怨恨……她。”宋百川的聲音哽咽,悲傷又孤獨。“怨她為什麼那麼輕易就告別了過去,留下幼小的我,獨自一人,面對這些能把人吞噬掉的情緒。”
“以前我還有奶奶,有她陪著,我至少覺得這世界上還有牽絆,還有需要我為之努力,用心去守護的人。”
“但是最後,她也離開了我,只剩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我學習成績再好,我有再多的錢,也沒有一個可以為我高興,和我分享快樂的人。那我努力還有什麼意思呢?”
說著,宋百川滿心悲涼,一絲淚意湧了上來,又被他生生逼了回去。
等了一會兒,阮萌見宋百川不再開口說話,也沒有其他動靜,她微微動了動身體,耳朵和秀髮擦過了宋百川的額頭。
宋百川把頭抬起,坐直了身體。
阮萌轉過身來,面對著宋百川,拉起他一隻手,用雙手把它握住。
一雙黑眸直視著宋百川,阮萌的臉上沒有悲憫,只有真誠與堅定,她柔柔的開口說:“小時候的你沒有錯!當時你只不過是一個孩子,有孩子的固執和認真,是很正常的。”
“你的父親也沒有錯,他是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是他造成的,是那個搶劫犯一手造成的。有錯的,有罪的那個,都不是你,而是那個劫犯!”
聽到阮萌的話,宋百川心裡竟湧起一絲委屈,感覺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在靈堂上茫然無措的自己。
這麼多年,沒有一個人這麼肯定地告訴過他,他沒有錯,父親的死不是他造成的!
心裡積壓了十幾年的負罪感,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一直喘不過氣;又像是洪水勐獸,帶著他像是無根浮萍一樣,在內疚、自責、怨恨中沉沉浮浮,得不到救贖。
而這一刻,阮萌柔軟的聲音,卻像是化作了一把最堅硬的長矛,將他心裡厚厚的壁壘鑿了一個洞,讓那些一直在他心裡越積越滿,只等著哪一天徹底把他淹沒的負面情緒,都從那個洞裡傾瀉而出。
猶如開閘洩洪一般,痛快淋漓。
一時間,各種情緒上湧,宋百川竟有些控制不住,一下子就淚湧眼眶。
深吸一口氣,他閉了閉眼,平復自己翻湧的心情。反手緊緊握住阮萌柔若無骨的小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了唯一的一塊浮木。
右手被宋百川握的有一點疼,阮萌也沒有吭聲,伸出左手拉過宋百川的脖子,讓他把頭靠在她柔弱的肩膀上。
一聲嗚咽短促地響起,又被少年狠狠地剋制住,無聲的淚水卻慢慢浸溼了阮萌的衣服。
過了很久,宋百川才抬起頭,坐直身體,鬆開了阮萌的手,低著眼,沙啞地說:“走吧,回家,時間不早了。”
阮萌輕輕“嗯”了一聲,和宋百川一起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行人已經明顯少了,路燈斜斜地從身後照過來,把並肩行走的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就像是互相依偎著一樣。
宋百川看著地上挨在一起的影子,心裡忽然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擔,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一絲希望來。
回到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靈堂上父親微笑著的黑白照片,母親一臉猙獰搖晃著他的樣子,還有奶奶臨終時枯藁的面容,都在夢裡翻來覆去的出現。
讓他輾轉反側,頭痛欲裂。
心裡明知是做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半夢半醒之間,他恍忽覺得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六歲的孩子,抱著肩埋著頭,縮在臥室的角落裡,哭得稀里嘩啦撕心裂肺。
正在他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拉起了他。
年幼的他抬頭一看,竟是阮萌。
她一張美麗的臉笑盈盈的,動人心絃。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正亮晶晶地看著他,就像有漫天的星辰碎在裡面。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她。
她的身影卻不斷地向後急速退去,離他越來越遠,好似要把他一個人留在陰冷的黑暗裡。
他急了,邁開小腿就追了上去,卻怎麼也追不上。
他想喊住她,嗓子卻像被堵住了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用盡全力,使勁掙扎,才終於像掙脫了桎梏一樣,從喉嚨裡擠出破碎的兩個字:“阮萌!”
當微弱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宋百川才恍然睜開了眼。
一時半會兒,他有點迷迷湖湖,望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分不清夢境與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