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越王閔齊並未回京,他的手下趙伯皆與崔真二人回京覆命。
皇上太和宮宴請了這兩人。
問及邊塞境況,趙伯皆道:“在越王帶領下,將士一心,邊塞平穩,雖有遊牧之族幾次三番想有起伏,但有越王鎮守,他們也是潰不成軍。如今邊塞的小孩兒夜哭,只要一提越王的名字,便可立即止住。越王在邊塞的耕耘終不付皇上的託付。”
趙伯皆眼神堅定,不急不緩,果然是越王的心腹。
說到越王未回京過年,趙伯皆道:“越王關心邊務,雖十分想念太后皇上,卻不敢有所放鬆,皆因冬季遊牧之族有所遷移,冬季水草短缺,他們補給不足,易生歹意,還是小心防範為上。”
“朕已調撥五萬兩銀子,越王可收到了?”
“八百里加急已經在路上了,越王已收到銀子,除去補足軍備,前陣子草原颳起半個月的白毛風,又加固了營房所費不少。”
趙伯皆回答的滴水不漏,皇上一句話問下去,趙伯皆有七八十來句回上來,簡而言之,趙伯皆像是越王的新聞發言人。
輪到崔真回答時,崔真的回答比他給皇上上的奏摺還潦草。
趙伯皆說什麼,崔真都在一旁:“恩,臣也是這樣想的。”或者“臣,附議。”
聽趙伯皆講了一些邊塞見聞,可趙伯皆三句話離不開越王閔齊,本來是一場談話,最後變成了越王閔齊的表彰大會。
還是看歌舞吧。
南府的歌舞很醉人。
搖著粉色羽毛扇的歌姬,楊柳細腰,顧盼生輝。
琉璃般光澤的大殿內,十幾個歌女伴著簫聲翩翩起舞。
觥籌交錯間,皇上喝了個臉紅,歪在那兒一絲不苟地盯著歌姬的腰。
“趙愛卿,怎麼不喝?是這酒不合你的胃口嗎?”皇上問。
趙伯皆起身,拱手:“回皇上,臣因長期駐守邊塞,養成了少酒的習慣,並不是酒不合胃口。”
“那崔真,你喝。”皇上揚了揚琉璃環。
崔真正專心致志地看歌姬跳舞。
該怎麼形容崔真的專心致志呢,手裡的酒已經灑到了袍子上,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一臉花痴,眼神隨著那些歌姬的腰姿不停地晃動,酒菜幾乎沒動,光看節目了。
推杯換盞也給忘了,眼中只有美色。
倒也是,邊塞苦寒,娛樂專案少的可憐。
南府的歌姬出了名的好看,崔真難得進宮一次。
“這歌舞比邊塞的如何?”皇上歪在那兒喝著酒,面色緋紅,眼神遊離,袍子上大片大片繡金絲飛龍紋散著又亮又荼蘼的光,倒是一副昏君的模樣。
崔真幾乎要流哈喇子。
趙伯皆目光炯炯望了望皇上,又望了望崔真。
“你倆,來倒酒,給朕的愛卿滿上。”皇上指了兩個粉衣歌姬。
歌姬端了酒壺赤腳上前來倒酒。
“你倆,來,近身來舞。”皇上又指了兩個歌姬。
兩個低胸束腰百褶裙歌姬拖著長長的頭髮來到趙伯皆跟崔真面前,歌姬的胸脯幾乎壓到二人身上。
好飽滿的身材,歌姬腰姿柔軟,低下身去幾乎貼著這兩個糙漢。
崔真簡直不敢睜開眼睛,一臉幸福地吸了吸鼻子。
真香。
空氣裡都是歌姬身上的香氣。
庸俗。
歌姬攬著崔真的脖子:“大人,共飲一杯可否?”
“可可可可可”崔真仰天大笑。
歌姬摟住趙伯皆的脖子:“大人,喝個交杯如何?”
趙伯皆有些煩躁,似乎是坐不住了。
皇上滿飲了一杯,盯著趙崔二人:“愛卿別拘束,看上哪個,一會兒送到你們府上去,你們常年征戰在外辛苦了,這些歌姬,朕,賞賜給你們。”
趙伯皆嘆了口氣,起身告辭:“臣已醉,怕失禮,先行告退。”
皇上再三挽留,趙伯皆堅持要走。
崔真卻是樂不思蜀,在太和宮裡開心到起飛,一會兒跟歌姬同飲酒,一會兒又跳到絨毯上,要給皇上練一套他自己創造的拳法,皇上還沒誇讚兩句呢,他興奮得抱起歌姬直接舉過頭頂,把歌姬旋轉得像個風車。
趙伯皆是按也按不住,速速退出了太和宮。
走下幾十級的臺階,出了宮門,趙伯皆坐在馬上回望皇宮的方向。
宮中的摘星樓屹立不倒,城牆巍峨聳立。
趙伯皆不禁想起越王來,越王能吃苦,又善戰,哪是這個小昏君可比的。
太和宮烏煙瘴氣,趙伯皆真是一分鐘也坐不下去。
隨行的人騎著馬跟在後頭,一行鐵騎浩浩蕩蕩沿著官道行入城中。
微雨,薄冰。
城中籠罩著霧。
“趙大人可見那崔真的嘴臉了?這次越王讓他跟趙大人一起進宮,真是丟了您的臉。”
趙伯皆沒接話,只是拉了拉韁繩。
“那個崔真,在邊塞的時候除了力氣大,就沒幹過其它什麼正經事,虧得越王贊他有才。真不知皇上留他下來做什麼。”
“今日我才知道,崔真這小子跟皇上真是投緣。”趙伯皆哼了一聲。
“他跟皇上投緣?他竟然跟皇上投緣?皇上看中他哪一點?”
“看中他腐朽好色。”趙伯皆呸了一口,在趙伯皆眼中,越王如日中天,名聲好,有才情,一身的真本事,這個皇帝閔簡,就差遠了,平時跟一幫女人在後宮裡打打鬧鬧,有政績的事沒見他做過幾件,先帝那時候不知中了什麼降頭,偏生要把皇位傳給他。
太和宮的一幕在趙伯皆心中揮散不去,皇上跟崔真那色迷迷的模樣,簡直了,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恨不得在太和宮就把那群歌姬就地正法。
“大人您出宮了,崔大人還留在太和宮呢。”
“你小子懂什麼,咱們大人跟那個姓崔的又不是一路人,他怎麼能跟咱們大人比。”
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
杜僅言一腳踏入太和宮,只見粉衣歌姬正在翩翩起舞,推杯換盞間,酒氣瀰漫,香氣四溢,真是歌舞昇平,好奢侈,好不務正業。
皇上身旁堆了兩個歌姬,崔真身旁堆了四個歌姬。
真是郎情妾意,熱鬧的很。
倒不像進了太和宮,像進了盤絲洞,一群小妖精使盡了各種手段狐媚皇上跟崔真二人。
當然了,也不用歌姬狐媚,看這樣式,說皇上跟崔真在狐媚歌姬也不為過。
不忍直視。
杜僅言撇撇嘴,拿手帕子在臉前搖了搖。
經過歌姬的身邊,眼神一飄,才發現歌姬白皙如雪,眉眼都是溫柔。
怪道皇上跟崔真十分流連呢。
美這種東西,誰不愛看呢,太和宮裡可不缺發現美的眼睛。
本來是皇上邀請她來的,不看白不白。
又有歌舞,還有美酒佳餚,就當是參加爬腿了。
人生得意需盡歡,開心一天是一天。
杜僅言在皇上下首坐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好酒,再倒一杯,這葡萄酒十分香甜,喝了酒看這幫歌姬,另有一番朦朧的美。
“再上一壺。”杜僅言叫宮女。
崔真走了出來,要給皇上表演一段舉鼎舞。
這倒是稀罕,沒見識過。
太和宮的方鼎少說有二百斤,崔真馬步一紮,丹田一收,竟將二百斤的方鼎舉了起來。
大夥都看呆了,這真是天生的神力啊。
“愛卿舉得好啊。”皇上咳嗽了兩聲,高讓拍了拍手。
皇上身旁的歌姬就像潮水一下退了下去,圍繞在崔真身旁的歌姬也散得一乾二淨,悄無聲息。
待歌姬褪去,伺候的人也退了下去,高讓退到了二門外守著。
“崔愛卿不但勇武有力,而且演技也不屈於南府名伶。”皇上誇道。
崔真有些不好意思:“皇上怎知臣在演戲?”
“朕瞭解過你,所以今日你的好色膚淺,都是裝出來的,朕知道。”
“皇上英明,皇上的演技也不錯,演出了一個昏君該有的樣子。”
“還是崔卿瞭解朕,真是不好意思,在朕的太和宮,朕想跟臣子說兩句知心話,還得先演一齣戲,弄走不相干的人。”
皇上的意思是說,為了弄走趙伯皆這個燈泡,他跟崔真二人還合演了一齣戲。
“今見了皇上,臣方知皇上年輕有為,心思深沉。”
“朕的愛卿也是粗中有細,腹有才華,不愧是朕看中的人。”
兩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商業互吹。
杜僅言吃了個肚圓,皇上是她夫君,崔真是她表兄,太和宮的宴席,更像是一場家宴。
從太和宮回萬如殿的時候,皇上讓崔真送杜僅言回去。
舊年長見,自打杜僅言進了宮,崔真去了邊塞,見面的機會就愈發少了。再見崔真,比原先胖了些,黑了些,粗糙了不少,還記得以前他能寫詩做賦,頭戴紗帽,帽插紅花騎馬穿巷的樣子,引得京城的姑娘小媳婦忍不住駐足觀看。
果然邊塞風沙粗糲,漸漸抹去了崔真少年郎君的模樣,讓他變得雄壯不少。
小時候杜僅言常跟在他身後,這次杜僅言在前頭走,崔真跟在她身側。
“邊塞兇險,你要小心保重。如今皇上器重你,你的兇險便又多了一分。”
“男人立於天地之間,一點兒兇險算不得什麼,勞妹妹記掛。”崔真伸手拂去角門上攀牆的花草,又伸手擋在杜僅言額前生怕藤蔓碰到她:“皇上對妹妹好嗎?”
杜僅言仰起明媚的眸子:“皇上對我很好。”
“聽說皇上賜妹妹居萬如殿,想來妹妹很招皇上喜歡。後宮兇險,妹妹也要處處小心。”
皇上雖讓崔真送杜僅言到萬如殿,但畢竟男女有別,後宮又是禁地,崔真心中有數,自然不會亂了分寸,只在萬如殿外站著跟杜僅言說話。
萬如殿紅牆朱門,二進的院落倒也寬敞,“萬如殿”三個字又是皇上親筆,想來皇上對杜僅言的寵愛是真的。畢竟杜僅言才常在的位份,能獨當一宮主位,且萬如殿的規制除了比景仁宮小一點兒,就連貴妃居住的長樂宮,也不如萬如殿氣派。
一個男人是不是愛一個女人,嘴上說的,是信不得的。且看他願意為女人做什麼,且看他為女人做了什麼,這是騙不了人的。
皇上朝務繁忙,每天的奏摺翻到手軟,卻還能在百忙之中,事無鉅細的操心著杜僅言的事,足見皇上的用心了。
杜僅言跟崔真在萬如殿外說了些話,就見垂花門轉過來一個火紅的身影,像是著了火似的火紅色,頭上梳著旋風土豆的造型,旋風土豆上又插了一些紅寶簪子,戴著一副明閃閃的銀鈴鐺耳環,,胳膊上左一個右一個鏤空雕花金鐲子嘩啦嘩啦地響,她的聲音也是清脆的,清脆裡帶著喜悅:“快看看我新制的這身衣裳怎麼樣,花了二十兩銀子新裁的。”
史景從永福殿裡來,她閒著無事,手上的銀子又花不完,沒事就想裁件新衣裳買支新簪子,剛制好了新衣來給杜僅言炫耀,順便捧出一件鵝黃色鑲金織花交領寬袖袍來送給杜僅言,畢竟有福同享,有好東西也得想著杜僅言。
“這件鵝黃色的衣裳送給你穿,如今你住了新殿,得擺起寵妃的派頭,不能讓別人小瞧了咱們去。”
鵝黃色鑲金織花交領寬袖袍針腳細密,用料精良,一看就是上等貨,竟比內務府繡孃的手藝還好,一定是用了不少銀子。
“不多,八個繡娘耗時一個月,花費二十八兩銀子而已。”史景絲毫不把銀子看在眼中,只是在意杜僅言這個姐妹。
崔真自覺退後了兩步。
崔真是個生面孔。
史景抬頭就望見了他,她面前的崔真挺拔威武,長眉入鬢,面若刀裁,一張臉粗糙裡透著冷酷,冷酷裡透著溫柔,三分文弱,五分硬朗,眸子裡深的,似乎能看到春日花鳥,又透著夏日的暖跟冬日的冷若冰霜,甚至,還有一分冷眼旁觀,另加一分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的鎧甲黑如曜石,交領處一抹白又透著乾淨利落。頭戴黑冠,目不斜視。
巍峨的萬如殿外,他如松柏一般,屹立當場。
這是怎麼樣複雜的一個人,這是怎麼樣的秀色可餐一支獨秀,竟絲毫不輸皇上,史景從未見過。
“杜僅言,你又得新太監了?”
崔真
這一刀來得猝不及防。
杜僅言有些尷尬,難怪史景錯把崔真認作太監,能在後宮穿梭的男人,除了皇上跟太醫,也就是太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