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皇上對奴才最好。”高讓趕緊扶著皇上的胳膊,就惺惺相惜。
“明明帶了銀子,為何說沒帶啊?”
高讓小眼睛一轉:“奴才是想著,若是把那半吊錢給了杜常在,杜常在賣給皇上您一碗湯,那不是太無趣了?奴人才近來聽南府唱戲,戲文裡說,人與人之間,應多虧欠,有了虧欠,才有下次奇遇吶,此時皇上欠著杜常在半吊錢,不就是虧欠嗎?皇上跟杜常在之間,才好有下文吶。”
皇上就笑起來:“你這個人精,還藏著掖著,早跟朕說不就.不過虧欠這種事,應該不會發生在我跟杜常在身上,畢竟她那麼小氣,半吊錢的東西都不肯賒賬。看來朕是吃不上永福殿的枸杞豌豆尖了。”
“或許不好吃呢。”高讓邁著小碎步跟在皇上身後。
“永福殿烤的那個裂口的果子,黃澄澄的,奇臭無比,差點兒沒把奴才燻暈過去。”高讓嘟囔著。
“燻得朕差點兒流淚。”皇上也是心有餘悸。
夜幕降臨,繁星滿天,卻又是淡淡的星子。
遙望摘星樓上宮燈搖曳,高牆林立的宮禁已經鮮有人行。
風雪之夜,若是無事,各宮早早上了門閂,基本上酉時娘娘們就開始卸妝梳洗了。
太和宮的金鐘響了八下。
皇上伏在案上開啟一本奏摺,奏摺是請安的摺子,上頭寫著“皇上您好嗎?臣很想念您想借著年下回京一趟看望您。”
落款是崔真。
皇上左思右想也沒想起這個崔真是誰。
“是崔家的,五品監察御史杜仲的連襟四品欽天監靈臺郎崔意的小兒子,前年宮裡宴席,皇上您發現他有些武藝在身上,又聞崔真其人,力大無比,頗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架勢,所以讓他跟著越王去邊塞歷練。歷練了兩年,據說大大小小的功勞也有四五件,邊塞的小孩聽了崔真的名字都要嚇哭吶,看來皇上慧眼識珠,懂得重用人才。”
崔真。
力拔山兮氣蓋世。
是他。
有印象了。
不就是宮裡宴席的時候,各人展示才藝,人家都是喝酒划拳,做詩行令,他一彎腰把整桌酒席舉到頭頂讓一桌的人舉著筷子乾瞪眼的那個半吊子嗎?
沒想到這個半吊子寫起奏摺來還很深情。
“臣很想念您想借著年下回京一趟看望您。”這麼深情款款的話,是從一介武夫嘴裡說出來的,可惜杜常在她學不會,這個無情的女人,半吊錢的東西都不賒賬,一個枸杞豌豆尖都不捨得送來,她都多少天沒到太和宮問安了。
見了鬼,明明在專心致志看奏摺,怎麼腦海裡突然蹦出杜僅言這個人,皇上也覺得匪夷所思。
難道自己竟在思念那個女人不成?
長案上都是摺子。
金鐘響了八下。
高讓貼心地撥了撥燈芯。
燈芯一跳,皇上眸子裡有火紅的東西在閃。
他的眸子本就清澈深沉,跳動的燭火襯得他多了一份熱烈,很快這份熱烈被壓了下去,皇上的眸子,冷得像冰。
高讓躬身伺候著:“恕奴才多嘴,是不是崔真崔大人的奏摺寫的讓皇上不高興了?崔大人他是武將,讀的書不多,皇上多擔待一些也就過去了。”
“高讓,宦官干政,罪該處死。”
高讓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皇上啊,奴才再也不敢了,都怪奴才多嘴,奴才知道錯了。”
皇上坐在楠木雕龍椅上,左一本右一本的奏摺翻起來又放回去,就看不下去,乾脆以手支頭,靠在長案上懶懶道:“起來吧,朕還捨得殺你不成。”
高讓咧嘴一笑。
皇上又把崔真的摺子翻了出來,這個崔真,印象不深。但崔真是五品監察御史杜仲的連襟四品欽天監靈臺郎崔意的小兒子,那就是說,他是杜僅言的表兄?
杜僅言千里之外的表兄都上摺子表示對皇上的關切了,近在咫尺的杜僅言是冷淡的很吶。
是不是生意做起來了,賺著錢了,忘記她進宮的正事是什麼了?
高讓伺候皇上多年,皇上的心思他怎麼會不懂:“皇上想吃枸杞豌豆尖了?奴才讓御膳房做一份送過來吧?”
“你是故意的吧,高讓。”
“嘿嘿。皇上要是真想吃枸杞豌豆尖,奴才這就去永福殿傳旨”
“不必了,朕不想吃,一點兒都不想吃。”這個一點兒都不想吃,皇上說的咬牙切齒,自己的這點心思連高讓都看懂了難道那個杜僅言什麼都不明白?難道一碟兒枸杞豌豆尖還要皇上接二連三的去要?丟不起老臉。
皇上伏在長案上,貼著一堆摺子嘆了口氣。
黃燭跳了一下,門簾有響動。
高讓機靈地奔出去,接著扯著嗓子通報起來,連聲音都透著喜悅:“永福殿杜常在來給皇上問安了。”
“讓她進來。”皇上忽地從長案上坐起來,坐得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就像是小學生看到了班主任進教室一樣,還特意理了理頭髮,整了整龍袍,順帶的,把長案上的奏摺擺放端正,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他面前,營造出一種朕很忙朕日理萬機朕是搞事業的皇帝的錯覺。
高讓掀簾子進來,正好瞧見皇上拿著毛筆沾了硃砂在奮筆疾書,那奮筆疾書的專注模樣,跟剛才軟乎乎趴在長案上哼唧的樣子,判若兩人。
皇上的戲也挺多的。
高讓忍著笑:“皇上,杜常在來給您請安了,提著東西吶。”
“朕正忙著國事,讓她去偏殿裡等著吧。”皇上一本正經,攤開奏摺在上頭奮筆疾書,這模樣,妥妥的工作狂。
杜僅言只得在偏殿裡等著。
當然了,杜僅言心知肚明。
自然是皇上在永福殿裡吃了癟,所以給她一個下馬威,得把她放在太和宮裡晾一會兒以示權威。
高讓捧了茶水來,又瞄了瞄小几上的食盒。
食盒裡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甜香,這種甜香,讓人彷彿置身於春日的草原,大片大片清澈的滋味籠罩在太和宮,太和宮裡點的鱷梨香都沒這清甜。
皇上還自顧自在那批奏摺。
高讓小聲道:“皇上,杜常在已經在偏殿裡等著了。”
“那就讓她等著吧,朕這活多,這些奏摺,少說得批半夜。”
“皇上,一會兒菜就涼了。”
“她帶了什麼菜?”皇上支起毛筆合上奏摺。
“皇上還沒吃呢,奴才怎麼敢開啟食盒,不過聞著味道倒是清香可口,畢竟是送給皇上您吃的東西,杜常在還不得使出全身解數。飯菜這東西啊,熱著好吃,涼了味道就打折扣了。皇上您說呢?”
“你都說完了朕還說什麼。”皇上撫撫手,大步去了偏殿。
“這麼晚了還想著給朕送飯,杜常在對朕真是關懷倍至啊,跟永福殿裡那個為了半吊錢錙銖必較的杜常在是一個人嗎?朕得仔細看看。”皇上說著,伸手攬住了杜僅言的脖子,他的臉貼著杜僅言的臉,貼的那麼近,杜僅言都能看清他長長的睫毛,能看到他眸子裡的戲虐。
“這是臣妾該做的。”杜僅言裝作恭恭敬敬的樣子。
“杜常在關心朕,朕也念著杜常在呢。”
“臣妾的榮幸。”
“朕的愛妃。”
“臣妾怕皇上太勞累,特意做了飯食親自送來。”
“天寒地凍的愛妃辛苦了快把手伸出來朕為你暖一暖。”
兩個人拿著腔調,一個比一個說話好聽,這些好聽的話,二人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出來的啊。
皇上甚至還拿出十兩一錠的銀子塞給了杜僅言:“愛妃心靈手巧,但也不能讓愛妃你白跑一趟。”
“謝皇上賞。皇上真是體恤有加。”
看似商業互吹,實際上分別想捅對方一刀子?
氣氛詭異。
此地不宜久留。
高讓又不是傻子,趕緊竄。
於是趕緊抱著拂塵退了出去,順便把宮女太監都撤了下去。
熱熱鬧鬧的太和宮瞬間只剩下皇上跟杜僅言二人。
待宮門關上,皇上的臉瞬間冷了下來,撫著杜僅言脖子的手也馬上收了回去,多一秒鐘的戲都不能演。
杜僅言也自覺跪在絨毯上,頭一歪,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樣,要多乖順有多乖順,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一副小媳婦的架勢。
“怎麼了,說話啊。”皇上大咧咧歪坐在軟榻上,撩起袍子盯著杜僅言:“剛才不是挺會誇朕的嗎?再誇兩句來聽聽呢。”
“皇上的英明神武,哪裡用臣妾誇。”
“虛偽。”皇上笑,杜僅言好些天不到太和宮問安,皇上倍受冷落,想著生她的氣,可見了她那委屈的模樣,皇上的氣也消了大半:“專門給朕做了枸杞豌豆尖?朕就知道,你還惦記著朕,明明惦記著朕,還非要收那半吊錢,口是心非的女人,弄得朕在奴才們面前下不了臺,朕不要面子的嗎?”
“臣妾知道錯了,可是”
“可是什麼?”
杜僅言跪在那,委屈巴巴地盯著皇上的靴子,靴子上用銀絲勾勒出萬里雲層的花樣,繡娘們的手藝可真好,這雙靴子少說值個三四兩銀子吧,夠陳國百姓小半年的開銷了。
皇上束腰寬袍,腰繫玉帶,袍子織錦,玉帶溫潤,這身穿戴,少說得讓繡娘們忙活一兩個月的。
可她只是做點小買賣,半吊錢半吊錢的掙,皇上還要賒賬,若是開了口子,以後人人都賒賬,自己一個小小的常在,總不能追在各中娘娘屁股後面要賬吧。
想到此,杜僅言抬起頭來,試圖擠出兩滴眼淚:“皇上也知道,臣妾做的是小本買賣,掙不了幾兩銀子”
“既然如此,不如停了這買賣來伺候朕,朕一高興,還能賞賜你點東西。”
“臣妾還是.接著做小本買賣吧。”
這個不上道的女人。
皇上閉上了眼睛:“進宮來做買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朕苛待了你們,你們日子清貧,朝不保夕,才想著法子生錢,杜僅言,朕沒有苛待你吧?”
杜僅言搖搖頭。
“那你為何這般拼命掙銀子?”
“說來話長。”
“沒事,朕的時間可以浪費一點兒。”皇上饒有興致,做好了吃瓜的架勢。
杜僅言卻開啟了食盒,食盒分三層,第一層放著枸杞豌豆尖,第二層是一碗蒸三色米,第三層是半隻果木燻乳鴿。
枸杞紅彤彤的,豌豆尖極新鮮,果木燻乳鴿也恰到好處,有果木的香甜,也有乳鴿的獨特的香氣,表皮暗紅酥脆又掛了一層糖霜,銀筷子一碰,能聽到沙沙聲。那碗三色米倒是尋常的米,只是用蔬菜、果汁染了三種顏色,顏色好看,讓人忍不住想多吃一碗。
“皇上先用飯吧,飯菜涼了就不好了。”杜僅言親自給皇上佈菜。
皇上還想拿起腔調,奈何飯菜味道真好。
開飯。
果木燻乳鴿剛吃了一口,就聽到廊下有說話的聲音。
是景仁宮的桂圓。
“皇后娘娘身子不適,衛貴人讓奴婢來跟皇上說一聲。”桂圓跪在皇上面前。
皇后時常有病,多數是叫個太醫看看就行了。
這次桂圓親自跑到太和宮傳信兒,皇后恐怕病得厲害。
果然就聽桂圓說:“自半下午開始,皇后娘娘就嘔吐不止,三四個時辰,嘔吐了七八回,皇后娘娘本就體弱,哪裡經得住這些,臉色也黃了,東西也吃不下,躺在景仁宮裡手都是哆嗦的,說話的力氣都要沒了,奴婢們心裡害怕,還是衛貴人穩住了局面,叫了太醫給皇后娘娘看診,又讓奴婢來太和宮請皇上您做主。”
果木燻乳鴿也沒了滋味,皇上憂心重重:“太醫怎麼說?”
“奴婢來請您的時候,太醫還未到。”
“去景仁宮。”皇上叫高讓。
出了太和宮的門,皇上又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回來,溫聲對呆若木雞的杜僅言道:“雪天路滑,你回永福殿當心腳下。”
杜僅言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皇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外。
殿外唯餘滿天飛雪,寒風瑟瑟。
雪落無聲,宮裡靜悄悄的,各宮的門早已合上,這會兒恐怕都要睡了。
長長的甬道上,杜僅言提著宮燈深一腳淺一腳往永福殿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想了許多。
皇后娘娘雖不是生龍活虎的身子,但也不是病怏怏的底子,怎麼突然嘔吐的這麼厲害?
皇后娘娘雖出身名門但並不嬌氣,平時身子有什麼不爽,也都是自行解決,鮮少到太和宮去請皇上。
難不成皇后娘娘病得很重?
可太醫幾乎是每日都去景仁宮請脈,並沒說皇后有什麼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