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被餵了個肚圓。
從小到大,沒吃過這麼多稀奇古怪的飯菜。
飯畢,又到翻牌子的環節,恰遇關姑姑親自送了一份涼拌萵苣:“太后覺得這份涼拌萵苣不錯,讓奴婢送來給皇上您嚐嚐。”
涼拌萵苣上頭灑著白芝麻跟芝麻醬,還淋了一些白醋跟芝麻油。
一看就不是膳房的手藝。
又是被投餵的一天。
宮裡的女人,像包貴人,肉眼可見胖了,皇上也覺得自己狂炫了幾天炫胖了,手腕竟比前幾日粗了一些,本來高高的眉骨,現在也沒有那麼凌厲了,顯得柔和了不少。
“高讓,你說這些女人是不是去哪裡學了廚藝,為何她們做的飯菜都這麼好吃?”
“皇上您呆在太和宮裡,恐怕還不知道,這些飯菜,並不是她們各宮裡單做的,而是娘娘們買的。”
“買的?”
想來解釋不清,高讓決定帶皇上去一趟永福殿。
別的宮殿門可羅雀,永福殿車水馬龍。
內務府的嬤嬤又挑了不少菜蔬送去,另外還送了一些果子,滿滿的三筐子。
還有幾個宮女在殿內探頭探腦。
“我們主子想喝個椰子紅棗湯。”
“我們主子想吃塊玉米糕。”
很快,小廚房裡的人把椰子紅棗湯端了出來,湯水並不是盛在碗裡,而是把一個棕色的圓滾滾的椰子做成碗狀放在瓷盤上,椰子做碗,碗中有椰汁,有紅棗,聞著清甜爽利,淡而不寡。
玉米糕做的黃澄澄的,端出來的時候還冒著熱氣,這股熱氣撲在臉上,整個人都帶著玉米的香甜。
這味道,有點兒熟悉。
是了,近日妃嬪們端的湯水點心,味道、外形的精緻程度,跟這很像。
杜僅言跟史景在窗下數銀子。
開設小廚房以後,各宮裡指派宮女來買,三三兩兩的算下來,不到半個月,除了本錢,上下打點的花銷,還盈餘二十二兩半吊錢。
這活能幹。
宮裡的人有錢,也捨得花錢。就像這天杜僅言推出的椰子紅棗湯,號稱養氣血,喝了能面板好,紅潤有彈性,斷斷續續的,有三個宮的娘娘派人來買了。
窗外有個暗影,雪地裡有一抹暗黃色。
史景盤著銀子小聲嘟囔:“去侍寢頂多掙個月俸,還沒開小廚房掙得多,看來開小廚房有前途。”
“噓——”
“嘆什麼氣,是不是最近沒見著皇上?我也覺得似乎好久不見皇上了,剛才打個盹,還夢到皇上來永福殿了,真晦氣,還把我嚇醒了。”史景把窗戶支高些,探頭向外一瞅,好傢伙皇上正束手站在雪地裡,那抹暗黃色就是皇上的袍服,皇上身旁,矗立著高公公。
果然是皇上來了。
史景尷尬的腳趾頭能摳出二畝地。
皇上束手進了內殿,走了這麼遠,他的鬢髮上落了一層雪花,數九寒天,皇上的嘴唇凍得發白。
杜僅言趕緊將手裡的暖爐遞到皇上手中。
皇上發白的骨結摩挲著暖爐,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杜僅言的臉。
小廚房裡的香氣不時飄進來,杜僅言尷尬地摟著她的錢袋子。
“做起生意來了?”
杜僅言趕緊跪下:“皇上.”
“說說吧,怎麼回事。”
杜僅言翻來覆去想著該怎麼跟皇上解釋這件事。
要知道這後宮裡的女人,哪怕是剛進宮的秀女,也是不愁吃喝的,娘娘主子們更是有不少工資補貼,逢年過節的太后皇上還有賞賜,安生度日是足夠的,便是趙答應那種不受寵的落灰妃嬪,也能積攢不少金銀首飾。
杜僅言是皇上的常在,如今謀劃著生意,這半個月以來,天天關心的是內務府送來的菜蔬新不新鮮,小廚房裡的湯水火候是不是剛剛好,確實也冷落了皇上。
聽說別人都去給皇上送飯了,她也沒去。
說起來自先帝爺算起,從沒聽說後宮哪個女人倒賣湯水的。
雖陳國律法沒有規定這一條,但皇上怎麼想的,杜僅言不清楚。
皇上的黑靴上還沾著雪,想來他是從太和宮走到永福殿的,這麼遠一截子路,皇上冒雪前來,應該不是來表揚她會掙錢的吧?
瞧著皇上也沒有喜悅之色。
杜僅言心裡有點兒慌。
濃郁的果香從小廚房裡飄出來,接著是一股更濃郁的香味,這香味兒有點兒上頭,直往人鼻子裡鑽。
高讓抱著拂塵吸了吸鼻子,皺皺眉頭。
皇上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史景利索地關住窗子,拿帕子在臉前搖著:“這是什麼味兒,怕不是馬桶沒倒乾淨,永福殿這麼大臭味你們可聞到了?”
高讓差點兒嘔出來:“史小主,各宮的清潔每日都沒落下的,當然不是馬桶未倒乾淨了,只怕是別的什麼味道。”
高讓關切地給皇上捧了碗茶,皇上開啟茶蓋,只覺得鋪天蓋地一股臭味燻得他要掉眼淚,這莫名其妙的臭味把他整個人都包圍住了,這又甜又臭的味道可真是上頭,當這麼多年皇帝聞所未聞,如今茶碗裡都透著臭,這臭味真是醃入味了。
杜僅言小聲問史景:“你是不是動那個榴蓮了?”
“是不是那個滿身是尖尖的東西?我想著生吃有些寒涼,像烤紅薯一樣烤一烤,熱乎乎的應該好吃,聞著倒是甜的,怎麼烤一烤這麼臭嗎?”
史景去捧了烤榴蓮進殿,好傢伙,臭得人窒息,趕緊小跑著去扔。
高讓拿著拂塵不停地在殿內驅味兒,窗子都開啟,散了好一會兒,殿內勉強能坐人。
因為是試驗菜式,偶爾也有翻車的時候。
比如這個烤榴蓮,就當場翻車了。
“最近你起早貪黑忙什麼呢?”皇上握住杜僅言的錢袋子,錢袋子就掛在杜僅言腰上,皇上輕易就捏住了她的大腿:“你是缺錢用了?”
杜僅言搖搖頭。
“既然不缺錢用,那是為何?難道是想利用美食誘惑朕?”
杜僅言又搖搖頭。
“給朕一個答案。”
杜僅言跪下去,儘量裝出可憐的樣子:“皇上,臣妾在後宮閒著也是閒著,做點事情,時間也好打發不是嗎?”
“閒著也是閒著,哪種閒?是不用伺候朕閒的嗎?”
杜僅言
“既然這麼閒,晚上去伺候朕。”
杜僅言
杜僅言面露難色。
“怎麼了,你不願意?”
“不是臣妾不願意,只是小廚房裡還燉著湯水,梨水是梅貴人訂的,半吊錢我已經收下了,椰子山楂水是趙答應訂的,半吊錢昨兒都給了,皇后娘娘訂了一盅八喜丸子還沒做,皇后娘娘已經讓桂圓把一兩銀子送來了.”
皇上暗暗嘆氣:“你可真忙,比朕都日理萬機,你的那些飯菜也比朕重要。”
杜僅言也不敢多嘴。
殿內暖熱。
杜僅言一身雪色織銀茯苓花衫子,戴著一支翠玉步搖,耳環是一對銀鑲黃寶,或許是掙了銀子心情大好,人的氣色也好,眸子溫潤,嘴唇泛紅。
“都有什麼菜式,拿過來給朕瞧瞧。”
在系統裡買的兩本菜譜就派上了用場。
厚厚的兩本書捧到皇上面前,皇上翻了幾頁,顯得力不從心,好傢伙,怪道最近宮裡的飯菜好吃了,瞧瞧這兩本菜譜,編制的多麼精細,有菜名,帶做法,每一本都比他典藏的字典還厚。
皇上對這兩本製作精美的書有些興趣。杜僅言又不能說是系統裡買的,只得道:“是臣妾的祖上傳下來的。”
“那你爹可惜了,做朕的監察御史,竟未能去做個廚子,這兩本書,朕瞧著甚好,能否借朕看兩天,讓御膳房的那幫廚房也學一學。”
當然不能。
全靠這菜譜生意才能紅火,若是借給御膳房,憑藉著御膳房那夥人的廚藝,永福殿的生意不是要黃?
這是要斷了杜僅言的財路啊。
斷人財路,如同挖人祖墳。
杜僅言福了一福:“不過是兩本普通的書,跟皇上那兩本什麼霸道總裁的比起來還差很遠,臣妾對皇上那兩本書一直念念不忘,不知皇上能否賞光借給臣妾看兩天?”
又提那兩本書。
皇上的臉都紅到耳根,這個女人竟還記得那兩本書的事。
算了,不要她的菜譜了,只要她把嘴佐住,別提什麼霸道總裁的書。
“他們都能點菜,朕能點不?”
“當然能,皇上您是一國之君,只要是永福殿有的菜品,您都可以點。”一看有生意,杜僅言又掛起了她那招牌式笑容。
“那行吧,晚上給朕送份枸杞豌豆尖,朕聽聞這豌豆尖的滋味不錯。”
“皇上真識貨,永福殿的豌豆尖又嫩又新鮮,加上枸杞火爆炒一下,滋味一絕。等晚上臣妾親自給皇上您送過去。”
這還差不多。
杜僅言卻將手一伸。
皇上明顯一愣。
“枸杞豌豆尖,半吊錢一份。”
“朕是皇上,你還收朕的錢?”
“皇上不會想賴臣妾的半吊錢吧?”杜僅言哭喪著臉:“臣妾做的都是小本買賣,油鹽醬醋哪一樣不要錢哪,皇上您富有天下,英明神武,定然不會白吃白喝的,對吧?”
皇上垂眸。
民間有俗話,一日夫妻百日恩。
皇上跟杜僅言這也算夫妻了,自己要吃個簡單的枸杞豌豆尖,杜僅言還要他先給錢?半吊錢我的天,皇上都沒聽說過這麼少的錢,他手邊最小號的銀子也得個三五兩,半吊錢,笑話,難道還賴她的不成。
可皇上真沒有半吊錢。
“你晚上把枸杞豌豆尖送到太和宮去,朕給一吊錢。”
“不賒賬。”
“你……如此小氣的宮嬪,朕活這麼大才見著。”
“不賒賬。”
皇上十分無奈,本以為憑藉著夫妻情份,憑藉著自己在宮裡的地位,杜僅言還不得屁顛屁顛地流水線似的給他送吃的,不想她如此有骨氣,不但不白送,而且不賒賬,不但不賒賬,而且還想著辦法讓皇上掏錢:“臣妾知道,皇上出門是不帶銀子的,不過高公公伺候皇上,高公公一定隨身帶著銀子呢。”
“高讓——”皇上把壓力給到高讓。
高讓上下摸摸,一臉為難:“皇上,奴才出來的急,忘記帶銀子了。”
主僕二人都沒帶銀子。
尷尬。
一個陳國至高無上的皇帝,一個皇帝身邊的當紅大太監,兩個人加在一起湊不齊半吊錢。
傳出去得讓人笑話。
史景看賊似的看著這倆人,這倆人看著儀表堂堂威風凜凜,一個玉樹臨風皇袍加身,一個黑藍太監製服恭恭敬敬,但這不給錢還想要菜的死出,妥妥的耍流氓啊。
妃嬪買菜還得給錢呢。
永福殿的小廚房也不容易。
洗洗涮涮,買菜買肉,哪一樣不是花銷,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就知道冷不防皇上奔過來準沒好事。
史景忍不住伏在杜僅言耳旁小聲道:“我算看明白了,皇上他想白吃。”
“我也看明白了,皇上想白嫖枸杞豌豆尖。”
“堂堂皇帝摳搜的。”史景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半吊錢的便宜也想佔。”
皇上的臉一下子緋紅,甚至連耳朵都是紅的:“史景,麻煩你說人壞話的時候,小聲一點。”
史景……
看來皇上是真沒帶錢。
急的面紅耳赤還掏不出銀子。
算了。
料想他也跑不了。
再說做生意也不能太小氣,拉個回頭客還是要的。
就是讓他白吃個枸杞豌豆尖也窮不了。
杜僅言帕子一擺,掏出老闆娘的架勢:“您是皇上……”
後半句還沒說出來呢,皇上就不願意了。
“不吃了。”皇上轉身就走。
高讓趕緊追了上去。
主僕二人沿著長長的甬道往太和宮去,出來的時候雪還不甚大,一片一片不過沾溼頭髮,回去的時候雪埋了靴底,看看天色,愈暗愈低,黑雲壓頂,那些黑雲似乎要壓到宮殿上了,沉甸甸的,都是雪水。
風雪撲面,甬道上幾乎結出冰來,走在上頭,就有些溼滑。
高讓直接跪倒在皇上面前。
皇上緊繃的臉突然有了笑意:“蠢東西,還摔一跤。”
“回皇上,奴才並不是摔跤。”
“那你跪地上幹什麼,還不快起來。”
高讓嘿嘿一笑,從懷裡套出一個繡大雁的荷包,皇上接過荷包,倒是沉甸甸的,開啟一看,裡頭少說有七八兩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帶在身上,高讓剛才卻哭窮。
“剛才在永福殿皇上問奴才是否帶了銀子,奴才說沒有,是欺君之罪。”高讓說著又要跪下去。
“起來吧,就咱們兩個,你跪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