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原來如此！”
“那小子先前真是高看老先生了！”
蘇陽嗤笑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揶揄嘲諷。
張昺一聽到這話，瞬間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盯著蘇陽。
你一個市井小兒，哪怕是燕王朱棣的女婿，也不能如此嘲諷朝堂重臣吧？
可不等張昺出言訓斥，暴昭就開了口追問道:“小友此話何意？”
蘇陽冷冷地看著這位刑部尚書，罕見地動了真火。
“老先生以為，即便你當真回京死諫，新帝朱允炆就會回心轉意，停止削藩嗎？”
暴昭聞言神情一滯，思索片刻之後，苦笑著搖了搖頭。
“皇帝陛下……不會停止削藩。”
這一點，暴昭心知肚明。
他先前上了那麼多封奏章，各種好話都說盡了，可那新帝朱允炆還是一意孤行。
換而言之，他暴昭就算回京死諫那又能如何？
不過是當面反對新帝朱允炆，讓這位大明皇帝下不了臺，最後新帝震怒之下將他暴昭下獄治罪，僅此而已。
“老夫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聖賢之言始終銘記於心。”
“即便捨生取義又能如何？只要還有一絲希望，老夫就會拼死爭取！”
“北平民心盡歸燕王朱棣，而他朱棣起兵造反在即，朝廷卻一再逼迫，一旦朱棣當真起兵，勢必會掀起一場滔天戰火，百姓將士何其無辜也？”
“太祖高皇帝勵精圖治了一輩子，好不容易讓天下恢復了些許元氣，經不起他們內鬥折騰了啊！”
暴昭痛心疾首地道出了心裡話，他真正目的，是想阻止這場席捲天下的戰火。
然而蘇陽聽後卻是放聲大笑，甚至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見此情形，即便是暴昭一張老臉都有些掛不住，直接沉了下來。
一旁張昺更是滿臉鐵青，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的話，蘇陽此刻已經被他碎屍萬段了。
人家大司寇這是準備捨生取義，為了家國大義犧牲自己。
你小子就算不同意，表面上也得尊敬一下子吧？
哪有你這樣直接嘲笑人家的？
“小友這是何意？”
暴昭有些憤怒。
他本以為蘇陽可以理解自己，二人就好比忘年交，拍拍屁股就知道……
“何意？”
蘇陽冷聲道。
“我笑你暴昭枉讀了一輩子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面去了嗎？！”
“混賬！”張昺怒喝道，就差動手了。
這混賬小子不但直呼大司寇名字，還敢當眾惡語傷人！
暴昭同樣冷冷地看著蘇陽，沉聲道:“讓他說！”
他今日倒要看看，這個混賬小子能夠說出什麼話來！
蘇陽毫不客氣地開始了怒噴，言語之中也再無絲毫敬意。
“你憑什麼覺得，朱棣和朱允炆會聽你的？”
“難道就憑你是刑部尚書，就憑你是暴昭？”
“我的大司寇，快醒醒吧，人家二人爭奪的是這個大明江山，是那張皇位龍椅，你一個臣子又能改變什麼？”
得虧暴昭二人的護衛此刻守在樓梯口，而且蘇陽的聲音並不算大，要不然他這番話被人給聽了去，只怕會瞬間引起軒然大波。
而蘇陽還在繼續輸出。
“你暴昭確實是一位忠君為國的純臣良臣，你打算回京死諫也沒有任何問題，大不了就是被罷官去職，或者嚴重點下獄論罪嘛，反正你暴昭彰顯出了自己的文人風骨！”
蘇陽這話異常尖酸辛辣，噴得暴昭一張老臉漲紅無比。
嗯，分明就是被蘇陽給氣的。
“可這之後呢？”
“你暴昭死諫有什麼作用呢？”
“等你被罷官去職下獄論罪之後，朱允炆還是該削藩削藩，朱棣還是該造反造反，你暴昭死諫又能夠改變什麼？”
“難不成是我蘇陽看錯了人，你暴昭不是一位憂國憂民的純臣良臣，而是一個沽名釣譽、訕君賣直的偽君子？”
“住口！”張昺暴怒，“蘇陽，你太過分了！”
刑部尚書暴昭的德行人品朝野皆知，豈容你蘇陽在此汙衊？
然而蘇陽非但沒有住口，反而繼續加大了火力。
嗯，他蘇陽就是持久，最擅長持久作戰。
“我的大司寇，難道您老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就是為了皇帝讀的嗎？”
“聖賢之言您倒是銘記於心，可是您又當真去實踐行動過嗎？”
“回京死諫只是毫無意義的犧牲，您壓根就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除了讓您自己身陷囹圄，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蘇陽這一連串的接連質問，罵得暴昭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或許，回京死諫，當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可他暴昭現在又能做什麼呢？
一旦回京，他定會被罷官去職，屆時連死諫的機會都沒有了。
暴昭只是想著，自己現在還有機會，盡力為這個大明為這個國家，多做一些事情！
“小子記得，儒家聖賢可是有一句話。”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您老讀了一輩子聖賢書，難道還要讓我這個市井小兒來教您嗎？”
此話一出，暴昭和張昺都面露駭然之色。
如今程朱理學乃是當世顯學，被尊為“名教”。
而名教核心思想就是忠君！
至於蘇陽方才所說的這聖賢之言，乃是亞聖孟子所說。
太祖朱元璋對孟子思想極其牴觸排斥，將《孟子》中“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以及類似的“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等八十五條，不合“名教”的聖言，全部刪掉。
而且還親自下令命“自今八十五條之內，課士不以命題，科舉不以取士”，《孟子》因此只剩下一百七十多條，刻板頒行全國學校。
換句話說，孟子思想在這大明王朝，可是禁忌忌諱，任何人都不敢提及。
偏偏蘇陽這小子就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還用此規勸他暴昭這位刑部大司寇！
“蘇陽，難不成你是亞聖門徒？”
張昺低聲驚呼道。
這實在是太震撼人心了！
蘇陽聞言只是聳了聳肩。
“蘇某沒有讀過書，更不是什麼‘亞聖門徒’。”
“但是蘇某覺得亞聖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老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你們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宦海沉浮了這麼多年，難道已經忘記了自己當年為官初心嗎？”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你們儒臣的最高追求，可想要天下太平安寧，那前提是得讓老百姓吃飽穿暖，而不是去做一些毫無意義的犧牲，去白白耗費了自己的生命！”
“老先生，您是刑部大司寇，您可為大明嚴峻刑法，樹立法司威嚴，震懾官吏嚴查貪腐，這何嘗不是在造福黎民百姓呢？”
“您要是自尋死路，因為朱允炆的過錯，賠上自己的仕途，那日後朝廷少了您這樣的純臣良臣，只怕日後老百姓日子難過嘍！”
“大司寇，言盡於此，小子告退了！”
蘇陽怒噴完畢，只覺得渾身舒爽，當即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不開溜難道坐這喝茶，等著暴昭回過神來後收拾自己啊？
蘇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面面相覷的二人。
暴昭喃喃低語，眼中綻放出了不一樣的光彩。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