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城,陳家。
整個陳家,沉浸在了悲愴當中。
陳家人皆是身披縞素,只因陳家大少爺,陳素安的長子,陳瀟故去。
喪事辦得極為體面,就連蘇家二少爺蘇明瑞都來了,與陳素安有過一段密談,具體說了什麼,無人知曉。
入夜,陳素安與陳家老管事陳四,二人站在靈堂內,陳四說道:“老爺,要不要我出手?”
陳素安沒說話,陳四在陳家呆了大半輩子,年少時便是陳家的下人,那時陳四的名字還是叫做錢四,後來這個陳姓,還是陳家老家主親自賜下的。
陳素安這麼多年,也算是對陳四知無不言,哪怕是陳素安的枕邊人,恐怕都沒有這位陳家管事說話來的有用。
這次的事情,陳四也是動了真火。
陳瀟那孩子,從小就跟在陳四身邊,一身本領大多學自陳四,陳四自己沒有子嗣,完全是將陳瀟當成了自家兒子。
陳素安沉默了良久,終於開口道:“洛毅必須要死,但是楚家暫時不能動,可以施壓,但是不能有實質性的動作。”
陳四眉頭緊皺:“是蘇家的意思?”
陳素安點了點頭,說道:“蘇家現在對楚家的態度還處在觀望期,因為那個楚夢璃和那位鑑天師曹沫的關係,楚家算是有了一張保命符,但是蘇明瑞這次來也說了,這種僵局,總是要打破的。”
陳四雙手攏袖,身體微微彎曲,沉默了一會後忽然開口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聽說楚家家主楚天闊的壽辰快到了?”
陳素安俯下身子,地上擺放有一個鐵盆,鐵盆中正燃著火焰,燒著一些冥幣。
然後又撒了一把冥幣,看著那燃起的火苗,語氣冰冷的說道:“蘇家的意思,是借這個由頭向楚家施壓,蘇家還是想看看那位鑑天師的態度。”
“若是那位真出手幫了楚家,那也就說明那位與那楚夢璃,的確是關係不一般。”
“如此一來……洛毅的生死,就並不顯得那麼重要了。”
陳四也俯下身子,撥了撥那火盆中被沒有燃盡的冥幣,“這是蘇家主的意思?”
陳素安點了點頭。
蘇明瑞今天來找他,便是說了此事,這一整盤棋,陳家也只是棋子而已。
落子的人,是那些隻手遮天的大人物。
蘇家是打算讓陳家藉此事,在過幾日的楚家壽宴之上,對楚家施壓。
屆時就看那位曹先生,是會作壁上觀,還是親自捲起褲腿,趟一趟這渾水。
若是作壁上觀,那就說明那楚夢璃與曹沫的關係,也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經不起推敲。
那麼如此一來,陳家想怎麼與楚家討個說法,那就隨便了。
但是洛毅這個人,不能殺,但是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若是第二種情況,那位鑑天師曹先生,真就親自趟了這趟渾水,保下了楚家,那就說明那楚家庶女楚夢璃與曹沫,關係匪淺。
那麼這樣一來,楚家便不能動,但是洛毅這個人是死是活,便顯得不重要了。
即便有著兩朝之約,婚約在身,質子之身,三年之期,這些……
全部都可以不去計較。
陳家,當殺則殺。
洛毅一死,楚夢璃可就沒了婚約在身,屆時那位曹先生若是對楚夢璃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想法,上頭自會有人牽線搭橋。
這些大人物,雖然權柄通天,但是都講究一個師出有名,亦是名正言順。
簡單來說,洛毅一死,楚夢璃這個身上再無婚約的女子,就可以再一次為霸天王朝所用!
用以結交這位曹先生!
屆時就算是洛朝那邊得到訊息,也不敢說出哪怕半個不字!
一位鑑天師的份量,洛天宸也要仔細掂量掂量。
陳四不由得感嘆道:“這一盤棋,哪怕已經提早知道了棋路,卻還是讓人遍體生寒。”
陳素安冷不丁說道:“咱們知道的棋路,也只是僅限於此,後續或許還會有更多的妙手,甚至某一記無理手,最後的收官……興許才是最讓人膽寒的。”
陳素安看著這忽閃的火苗,眼神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忌憚。
“或許……蘇家也只是棋子都說不定。”
陳四面色大變,若連蘇家都是棋子,那真正的掌棋者,又會是誰?!
陳素安揉了揉眉心,他也只是猜測而已,畢竟陳家地位有限,身處這盤棋中,就如同身處大霧之中,前路如何,無人知曉。
但是陳素安知道一點,洛毅,必死無疑。
不管下棋的人到底是誰,不管曹沫出手與否,洛毅的下場都不會很好。
曹沫不出手護住楚家,洛毅生不如死,苦苦熬過三年之後,再死。
若是出手,洛毅則馬上就會死,一位鑑天師的份量,已經完全可以讓霸天王朝主動撕毀與洛朝的協議。
甚至於……霸天王朝或許都會對洛朝再次宣戰。
而陳家想要的,亦或者說他陳素安想要的,只是洛毅的……
命。
這一晚,陳家兩位凝魂境巔峰,全都死死的壓抑著胸中那積鬱良久的殺氣……
一場針對楚家和洛毅的陰謀,已經如蛛網一般緩緩籠罩在了所有人的頭頂。
——
洛毅坐在一處小院之中,與隔壁那兩位老兩口拉著家長。
洛毅抬手與老爺子碰了一杯,笑道:“怎麼不見令郎?”
老爺子持酒的手忽然一抖,頓了頓,又笑了笑。
卻沒說話。
老婦人給洛毅的碗裡夾了點菜,笑容慈祥的說道:“我們家中正若是還活著,也該你這般大了,好像……比你還稍大一些才對。”
洛毅一怔,這才知道自己言語有失,他剛要說些什麼,卻見老爺子灑然一笑:
“不提那沒出息的小子也罷,參了軍,入了行伍,打了敗仗,丟了命。”
“就這麼點事,不值一提。”
但是洛毅分明看到,方才一直小口小口抿著酒水的老爺子,這一次,喝了一大口。
洛毅心底泛酸,喝了口酒,隨口問道:“老爺子,敢問令郎曾經就任於哪支軍隊?”
老爺子先前還說著不值一提,可每每說到這,眉眼之中總是有著一絲難掩的自豪。
“我那沒出息的兒子,倒也算沒太丟他老子的臉,在行伍中混了好些年,算是混出了點小名頭,入了墨風遊騎軍,當了一名校尉。”
“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臭小子當了校尉之後的第二天,就受命死守西河,八百遊騎軍,硬生生抗住了洛朝武陵鐵騎的三次衝鋒!死守西河兩天一夜!”
說到這,老爺子忍不住喝了一大口,神采奕奕,彷彿自己也曾置身沙場。
可洛毅的手卻忽然一抖,酒碗中的酒水灑出大半。
這支騎軍,他知道。
亦或者說,覆滅這支騎軍的,就是洛毅。
那支武陵鐵騎,是他的親軍。
西河那場仗,是洛毅親自帶兵打下來的,那一支墨風遊騎軍,確確實實死守了兩天一夜,八百人,打到最後,一個不剩。
當時洛毅早就已經猜到了,這支騎軍身後,已經沒有援軍了。
他們奉命死守,只不過是上面讓他們來送死,拖延時間罷了。
或許當時上頭允諾他們後續援軍一天內便可抵達西河,或許這八百人在臨死前還在苦苦的等著援軍,又或許,他們其實也知道,自己身後沒有援軍了。
什麼都沒有了。
他們原本是可以退的,只要退出西河,就有一線生機。
但最終,沒有一人後退。
那一場西河攻守戰,洛毅以三千武陵左騎軍,硬生生衝殺了三次,打了兩天一夜,才打光了那八百人!
洛毅端起酒碗,手卻還在抖。
他又放下,卻不敢抬頭去看這兩位老人。
洛毅忽然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低著頭不敢去看兩位老人,嗓音沙啞的說道:
“小子不勝酒力,唯恐醉酒失態,此番就此作罷,改日我帶些好酒,再來探望二老。”
語罷,洛毅略顯慌亂的走出了小院。
“你看看你,老酒蟲,非要喝這麼多,人家下次嫌棄你就不來了!”
“嘖!這也沒喝多少!這小子酒量忒差!”
老兩口又是拌嘴幾句,然後便響起了收拾碗筷的聲音。
忽然,老婦人開口問了一句:“老頭子,你讀書多,你說打仗打仗,打來打去,到底有沒有個輸贏對錯?”
小院內沉默了一會,便又響起了老爺子的聲音。
“行軍打仗,兩國交戰,輸贏常有,對錯難分。”
“誰都沒對,誰都沒錯。”
洛毅此刻就站在小院外,倚靠著牆壁,仰頭看天,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錯……”
自己曾經年少輕狂,鮮衣怒馬,好似只在乎輸贏。
從不去論對錯。
好像……活下來的人,就是對的。
——
秋風蕭瑟,晚秋的風,便更顯孤寂。
洛毅與魏青,不知不覺間已經搬來這裡數日之久,一切都很尋常,唯一讓洛毅覺得有些不尋常的是陳家的反應。
陳瀟被他殺了,但是陳家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有去楚家要個說法,更沒有讓楚家交出自己,甚至都沒有人再談論此事。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讓洛毅覺得有些不對。
正準備小酌幾杯,卻忽然發現楚夢璃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洛毅放下了手中的兩罈子上好的桃花釀,望向門口笑道:“怎麼忽然來這裡了?”
楚夢璃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踏步走入小院後便坐在了一張石凳上,也不言語。
洛毅皺了皺眉,是出了什麼事?
難不成是陳家那邊有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