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出版社王主編？”
倪光禮接到出版社電話的時候，以為也是來找自己出書的，不等對方說完，直接就拒絕了：
“菜譜我已經出版過很多了，目前沒有計劃出新的。”
作為廚藝世家傳承人，以及國內數得著的私房菜館主廚，有出版社找上來讓他出書很正常，每年他都會拒絕好幾個。
但他一來有合作習慣，且每次都給他最高待遇的出版社，二來最近又忙著籌劃新節目，同時還要運營新媒體，實在忙不過來。
既然沒那功夫，也沒有和對方合作的意向，乾脆利落的拒絕，反而不傷情面。
好歹是主編親自給他打電話，對方誠意是給夠了的，他也不會故意模稜兩可的吊著人家。
電話那頭聽他這麼說，有點尷尬，還是厚著臉皮尬笑著解釋：
“那個倪先生，您誤會了，我這次打電話呢，不是邀請您出版作品，而是想請您幫個忙，幫忙勸說下您的女兒倪小姐，我們真的很有誠意……”
聽說不是找自己的，而是想要透過他，找他女兒商談出版事宜，倪光禮頓時就警惕起來了。
“我女兒年紀輕輕的，要經驗沒經驗，要技術沒技術，她能出什麼書啊？”
該不會是這出版社想要藉著自家閨女的名氣撈錢吧？
閨女不同意，就來找他說項，他可不是那種沒見識還虛榮的湖塗爸爸。
女兒正處於事業上升期，家裡也不缺錢，犯不著為了那三瓜倆棗透支自己的名氣。
聽出他話裡的拒絕，王主編忙解釋：
“倪先生，您聽我說。是這麼回事，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倪小姐的國畫十分有水平，據我所知，之前她有幅畫參加畫展，還賣出了12萬的高價，加上她微博經常釋出一些寫字畫畫的日常，有很多人都對她的作品感興趣，但她如今已經不再賣畫，我們就想著，她要是能出版一本畫冊，肯定會很受歡迎。”
“她不同意，肯定有她的考慮，這種事情，我一般都尊重孩子的意見。”
光聽一個外人說，他才不會給什麼肯定的答覆。
“哎，我們聯絡了她的經紀人，聽她經紀人說，倪小姐拒絕的原因是覺得自己不夠好。您說說，她這還不叫好，別的人還怎麼活？”
“等等，你剛說她的畫參加畫展，還賣了12萬？”
“這還有假？網上沒有爆出來，但我們圈子裡有不少都知道這事。要不這樣，您加我一下微信，我把畫展照片發給你？五一節那會兒我正好去看了展覽，還拍了照，哈哈！”
王主編暗道，還好自己準備充分，提前問魏小姐要了資料，不然這塊老薑怕是沒那麼好說動。
兩人掛了電話，立刻把微信給加上了。
倪光禮收到照片，放大來看了又看，一邊看一邊點頭。
倪家頗有底蘊，古董古畫都有不少，一般人只能對著網上圖片流口水，他卻打小就能看著真東西啟蒙，一雙眼睛相當老辣，自是看得出自家閨女強在哪裡。
個人愛好是比較隱私的東西，再加上女兒已經獨立生活很多年，哪怕是爸爸，他也只知道自家閨女喜歡畫，卻不知道，原來她水平已經這麼高。
藝術這種東西，各花入各眼，在喜歡的人心裡價比千金，在不喜歡的人面前一文不值，只要有人追捧，沒人會在乎藝術家本人到底多少歲，也沒人會管她出版畫冊夠不夠資格。
所謂割韭菜，前提是社會上絕大部分人都認為不值，覺得買了這玩意的人是傻叉。
她閨女這畫，哪怕外行人看了，也得說好。
大不了到時候畫冊賣便宜一些，怎麼都和割韭菜扯不上關係。
倪光禮心裡有底了，就對王主編的提議感興趣了：“哎？你給我詳細說說呢？”
閨女既然這麼爭氣，給她出畫冊，可比給自己出書帶勁多了，這個可以有啊！
王主編詳細跟他說了出版社的計劃，倪光禮感受到了誠意，也沒應下什麼，只說會替他問問自家閨女的意見，就終止了對話。
看時間還早，閨女多半還在劇組，他也不急。
這事兒得徐徐圖之。
正尋思怎麼讓閨女明白刷名望的好處，就聽電話響了。
拿起一看，竟是女兒的經紀人。
這個號碼存了之後，還沒有聯絡過，對方突然來電，難不成孩子出了什麼事？
心跳一下加快，倪光禮沒有絲毫猶豫，就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
“您好！倪爸爸！我是小倪的經紀人，魏書傑。”
得到星光出版社那邊的訊息，魏書傑知道差不多成了，立刻給倪光禮打電話，打算搭個順風車。
“哎？是小魏啊！你打電話過來，是冰冰那邊有什麼事嗎？”
聽他語氣十分緊張，魏書傑忙安他的心：
“沒有沒有，不是她出了什麼事，我只是有點小問題，想與您溝通一下。”
閨女打小就是個很乖巧的孩子，上了那麼多年學，他還從來沒被學校叫過家長。
如今工作好幾年了，經紀人突然私下聯絡自己，只說有點小問題要溝通，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真的是小事情。
真要是小事情，用得著找他嗎？
畢竟他閨女今年26，又不是6歲。
倪光禮剛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坐直了，才小心翼翼問她：“不知是什麼‘小’問題？”
“是這樣的……”
魏書傑也是當媽的人，也接過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很理解他的心情，沒繞彎子，直接說事：
“不知您有沒有發現，冰冰這孩子好像很自卑……”
“自卑？怎麼可能？她的成長過程得到了足夠的愛，生活條件也從來不差，打小成績優異，上臺演講、表演，也從不怯場，真的自信又大方……”
說她自卑，簡直就像在講笑話！
突然聽到這樣的話，倪光禮完全不信！
“倪先生，我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我話還沒說完，不如您先聽我說完？”
倪光禮“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活到他這歲數，除非直播賣貨做效果，否則根本不可能輕易激動。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總覺得自己不夠好。哎，她那種狀態實在難以描述，我跟你舉幾個例子吧？”
“好，你說。”
“在劇組的時候，別的演員拍完戲回去，大多累得倒頭就睡，要不然就玩玩遊戲放鬆放鬆，她卻不一樣，哪怕下了夜戲，回到車上也要背會兒單詞，不然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倪光禮擰眉聽著，沒有說話。
“不僅如此，輪到別人上戲的時候，她在車上也不會閒著，哪怕只有半個小時，她也要寫半套卷子，看幾個教學影片，或者跟著國際新聞練習口語……有一次我還發現，她在網上給人分享釣魚攻略，收費那種。”
這，這可太會過日子了！
倪光禮瞪大了眼睛！
以前他閨女也是個上進的好孩子，但也不至於這麼上進啊？！
一個年入上億的當紅女星，竟在網上搞副業，哪怕是親爹，他也要說一句，真是光聽聽就覺得變態啊！
“她都在學什麼呢？”
又不是醫生，離開校園這麼多年了還學個不停，得多熱愛學習啊？
倪光禮有點慌，他閨女從前不這樣啊！
“她比較喜歡學語言，具體會幾種，我都鬧不清，最近還在學習辦公軟體，說是為了方便給你分享她的劇組生活。”
倪光禮感動了。
昨晚收到一個word文件，關於女兒差點得抑鬱症的前因後果，文字描述，加上各種照片，特別詳細，他看完之後終於放下心來。
沒想到這種事情竟然不是一次性的，女兒竟打算長期給他發這種東西，就為了讓在家的老父親不要擔心她。
這小棉襖真的好暖和！
“剛開始我覺得她這樣自律上進是好事，但後來，我發現她這麼做，是因為她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對自身也缺乏正確的認知，表現出來就是自卑，不自信。”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換個角度看，人上進謙虛還不好嗎？
倪光禮有點不懂，她特意打電話過來，到底想幹什麼？
魏書傑就知道他要這樣講，直接嘆了口氣：
“哎，我以前也這樣想，但，她這樣真的好累啊！我真怕她身體受不住！而且，她真的遇到很多好機會，結果都因為她的性格，明明伸手就能抓住的，愣是不願意伸那個手！”
倪光禮聽了老半天，總算明白她想說什麼了。
“哦？什麼好機會呀？”
魏書傑有勇氣找上他，就說明這事兒肯定不是什麼歪門兒邪道，倪光禮頓時就放下心來。
“冰冰平時喜歡寫一些隨筆，我們看了都覺得特別有意思，就建議她出版一下，回頭還能把手稿拿出來拍賣，拍賣完再用拍賣所得做慈善，一箭數凋，不管是對名，還是對利，都百無一害，但她非說自己不行。”
倪光禮回想了下昨天收到的文件。
平心而論，不帶老父親濾鏡，自家閨女的文筆也是極好的，敘事清楚的同時，各種掌故信手拈來，成語運用自如，節奏也拿捏得極棒，任誰看了都會說，這作者是個很有文化底蘊的人。
“好的，我知道了，回頭我有空與她談談。”
倪光禮多精明的人啊？
連著兩人找上來，都是為了勸自家閨女出版作品，要說她倆沒貓膩，絕對不可能。
事情有點複雜，帶著滿滿的算計，他自是不會輕易承諾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二人掛了電話，倪光禮就把助理叫來。
“我最近都有什麼行程？”
“老闆，你這周有三場直播，五個會議，新專案……”
倪光禮皺眉打斷他：“我都快七十的人了，啷個工作安排這麼多？”
助理懵了。
【這些工作不都是您老人家自個兒定下來的嗎？我就只是個負責記錄，負責按時提醒你的存在啊！】
罷了，老闆的卷，就是薛定諤的卷，偶爾想要躺平也正常。
畢竟家裡又沒有敗家子要養，完全不用那麼拼。
助理斟酌著開口：“您可是想要休息一陣子？不知想去哪裡？我好給您訂票。”
“嗯。新專案的籌備問題，該交給他們幾個了，晚上把人叫來，我把事情分派一下。至於直播，老直播做菜我都覺得沒意思了，明天去京城，直播我和我閨女的日常生活。”
助理頓時瞪大了眼睛：“你以前不是說，怕給冰姐帶來不好的影響嗎？”
“啥子影響？老子又不是見不得人，再說了，是親爹又不是乾爹，怕啥子影響不好？瓜娃娃，還不搞快點去辦事！廢話多！”
好嘛，老闆的影響不好，也是薛定諤的影響不好，到底好不好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
倪大老闆叫來六個孝順的好徒弟，嘆口氣說他想閨女，徒弟們二話不說，就把擔子接了過去。
“師父，你早該多去師妹那裡住住了，不是我們嫌你，你也要心疼下師妹一個人在外頭不容易。”
師兄弟們齊齊點頭，倪光禮也點點頭：“那我去她那裡住一陣子，家裡就看你們的了。”
“放心吧師父，我們也是好幾十歲的人了！”
見徒弟們把胸脯拍得邦邦響，又知道他們都是靠譜的，倪光禮放下心來，第二天就去了京城。
最近不打算帶貨，再加上住女兒那裡不方便，他就沒帶助理，一個人帶著行李上了路。
到了女兒所在的小區，知道她這會兒在劇組忙著拍戲，倪光禮也沒給她打電話，拿著鑰匙就進去了。
到了家，簡單做飯吃了一頓，想想他就上了樓，開啟了書房的門。
尊重女兒的隱私，打小他就不喜歡進女兒的房間，這麼偷偷摸摸的，還有點不習慣。
但魏書傑說的事實在太嚇人，不驗證一番，他是不會相信的。
倪冰硯的書房收拾得很整齊，靠窗一桌一椅，四面牆都是帶玻璃門的原木到頂書櫃。
書櫃裡，除了正對著門那邊，放了十幾座獎盃，其他的滿滿當當的，全是書。
倪光禮進屋，挨著開啟書櫃門，裡面的書竟然像圖書館那樣貼了標籤編了號，分門別類，放得整整齊齊。
書很雜，不少都有看過的痕跡，沒什麼稀奇的。
倒是進門右手方，有一書櫃滿滿的全是劇本，隨便抽一本出來，翻開一看，上面各種批註，只有他看不懂的編號，仔細一看，得對應著筆記本看。
抬頭找到十幾本筆記本，隨便取下一本翻開，若是眉腳日期沒錯，手頭這本，她只用了半個月不到，就寫滿了。
倪光禮人都麻了！
閨女這麼搞，也太傷身體了！
如今年輕人猝死的辣麼多，不得不防啊！
就這，還只是一部分。
接下來，他又看到了角落裡摞在一起的兩個收納箱。
開啟一看，全是寫過的卷子。
難怪，書桌上除了毛筆架，硯臺、筆洗等物，還有一臺高檔印表機。
“怎麼連電腦都沒裝一臺啊？”
仔細一看，印表機是支援手機無線列印的。
“成天學些什麼啊……”
隨意翻開卷子看了看，倪光禮頓覺眼暈！
這都是些什麼字啊？看球不懂！
走出書房，倪光禮下樓，看到客廳裡隨處可見的書，還有夾著筆的筆記本，默默收拾一番，才坐到沙發上嘆氣。
從前閨女一直很鹹魚，突然捲起來，是從她與江聲分手之後開始的。
感情的影響，肯定佔了很大因素。
但，他的努力，大概也讓閨女很有壓力吧？
畢竟他這麼大年紀了，都還在兢兢業業的搞事業，女兒大概是不想輸給他吧！
心裡煩亂，等著閨女到家，他卻沒有表露什麼，只是一雙犀利的眼睛，開始默默觀察起來。
女兒見到他，果然很驚喜，吃過他精心準備的晚餐，就主動把廚房收拾了。
“爸爸，我還有點事情沒做完，我先去忙哈！”
果然，陪著他看了不到半小時的電視，她就如坐針氈，找個藉口去書房了。
倪光禮知道她習慣十點睡，現在已經九點，想要學習，肯定要抓緊時間，就藉著送熱牛奶的功夫，去書房瞧了一眼。
果然，自家閨女正開開心心的刷著卷子，而那印表機則在“呲呲呲”的往外吐新的試卷。
“我最近在學習辦公軟體，這些題列印出來，明天帶去劇組……”
見老爸臉色難看得很，倪冰硯十分關心：“爸爸，你怎麼啦？”
倪光禮咬牙切齒：“別人去上班都帶飯桶，你卻帶卷子？”
“我兩場戲之間經常要休息很久，臺詞我都背下來了，這些時間不就浪費了嗎？技多不壓身啊爸爸！”
見女兒用“你怎麼連這都不明白”的眼神看著自己，倪光禮深吸口氣，擠出個委屈臉：
“我好不容易抽時間來看你，你都不多陪我一下，哎！”
倪冰硯撓頭，好像是不太對。
於是，第二天晚上，她不再上樓去書房，而是塞著耳機坐他邊上，對著手機上的外語app看起了德語美文。
德語語法比英語複雜多了，她學了好久還不能實現與德國人無障礙交流，只要有空，她就會學一會兒。
倪光禮這下是徹底無語了。
第三天晚上，乾脆估摸著她收工的時間，直接去片場接人。
這孩子真是一點不懂玩耍的樂趣，才會覺得學習好玩，再這麼學下去，人都該廢了！
出版什麼的都是小事，得給她改掉這個壞毛病才可以！
於是，倪老闆年近古稀，親自帶著他閨女去了舞廳。
年輕人，怎麼可以不去蹦迪？
好好的青春，浪費在卷子上頭，實在讓老父親痛心疾首！
蹦起來，必須蹦起來！
隔著一條街，倪冰硯已經聽到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大概是嫌棄她的大眾沒牌面，這幾天她爸又去提了輛騷氣的大紅色瑪莎拉蒂，這會兒載著她來到那舞廳門口，立刻就有門童跑了過來。
“爸、爸爸，你要、要幹啥？”
倪冰硯都快麻了！
一群人擠在一起蹦呀跳呀，就跟腦子有坑一樣，除了浪費時間，還浪費錢，她是絕對不得乾的！
然而爸爸有辦法。
“我年紀這麼大了，萬一一激動，腦溢血倒下去，被人踩死了都不曉得。”
好吧！倪冰硯沒辦法，只能跟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