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鑽了出來,卻依舊照不暖時乖的身體。
額上溼涼的感覺已經消失,又重新溫熱起來。
時乖睜開眼,唇色有些白,她擠出一句:“太冷了。”
江戒打量了一下她的穿著,一整套徐氏公學的制服。
白色的襯衫,藏青色的百褶裙,及膝襪,小皮鞋,只不過今天又加件藏青的小西裝在外面。
制服外套上徐氏公學盾牌一樣的胸章正掛在上面。
他皺了皺眉頭,男生的校服都是長衣長褲,更重要的是,他們來去都有車接送,教室裡有暖氣,從未聽見有人說冷。
但是看到時乖蒼白的臉,有些發紫的唇,還有顫抖的肩。
江戒抿了抿唇,盯著她露出來的腿:“明天不要穿校服。”
時乖腦中有些混亂,胡亂地點點頭,便重新向前走去。
一個溫暖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時乖側眸看過來。
是男生的校服外套。
因為江戒很高,所以校服也是超大號,披在她肩上,直到將她整個人包了起來。
外套上還帶著少年的氣息,是乾乾淨淨的肥皂味。
“喲,哥,什麼時候開始穿校服了?”方陳從教務處走出來,看著站在那裡的人,笑呵呵地開口問道。
時乖將肩上的外套拿下來,放在江戒的胳膊上,垂下眼睛:“不用了,謝謝。”
然後抱著表格向教室走去。
方陳看到這一幕,連忙後退了兩步:“對不起,哥,我剛剛沒看到你面前還有個姑娘。”
江戒看著時乖消失的身影,自嘲地笑了一聲,將外套甩在肩上,吊兒郎當地向前走去:“滾吧。”
方陳見他沒有發飆,兩步跟了上來:“唉哥,真看上了?”
江戒眼風掃了他一眼:“可惜人家沒瞧上老子。”
“不會吧?她瞧不上你哪裡?”方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遍。
江戒忍不住伸腳去踹他:“給老子放尊重點!”
方陳有些委屈地看著褲子上的鞋印,很想開口問他一句,哥,您還知道尊重兩個字啊?
江戒眉頭陰沉下去。
他做得這麼明顯,不信她沒看出來。
時乖將體檢表一個個發下去,她垂著眸,安安靜靜地核對著人名。
有同學忍不住盯著她看。
她抬眼看到,向同學笑了笑,臉上出現一個小小的酒窩。
那人紅了臉,連忙接過,裝作看錶中結果的樣子,待她走過去,又悄悄地看了兩眼。
時乖不怎麼笑,但是一旦笑起來,整個人就如花朵盛開的那一瞬,將別人的目光全部吸引過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太喜歡笑。
眼中還總是寒著冰,坐在那裡不動的時候,讓人不敢接近。
“時乖......”面前的女生小聲地喊了一句。
時乖看了眼體檢表上的名字:“單文文?”
單文文連忙點頭,接過表單,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那天,謝謝你啊。”
時乖愣住。
她仔細地看了一眼單文文,才想起來她是誰,笑了笑:“不用謝。”
單文文看到她的笑臉,突然有了一絲勇氣,她站起來,小聲地問:“放學後,我請你吃串串好不好?”
時乖怔了一下,她以前到是經常吃,只是許久沒吃過了。
而且,她所有的空餘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
見她猶豫,單文文聲音又低了一些:“我就是想謝謝你,別的女生都怕我,我已經許久都是一個人了。”
時乖雙眸閃了一下,然後扯開一個溫軟的笑:“好。”
來到這裡,她從未想過交朋友。
單文文忍不住盯著她看,臉上也紅了一下:“時乖......你長得真。”
比她見過的所有女生都。
時乖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比單文文高了半個頭,看著單文文羞澀地誇獎自己,她抬起手來摸了摸單文文的頭髮:“你也。”
時乖許久沒有這麼鮮活的表情,也許久不願意與別人接觸。
只是眼下的單文文,突然就讓她想起了之前學校裡的朋友。
那時候,她還很幸福,所以情緒也很外露。
喜歡撒嬌,喜歡和朋友手牽手逛街吃串串。
或者跟朋友一起互相發脾氣,然後再和好。
單文文心中升起喜悅,她感覺時乖好好哦,又美又溫柔。
她之前一直以為時乖很難接近。
原來她主動一些,就可以看見這麼溫柔愛笑的時乖。
不僅她看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江戒也看到了。
他站在那裡,將門口的光全部擋住,只剩下一片陰影。
他在那一刻,突然間就看到了時乖在面對自己和麵對單文文時的區別。
同樣是笑,一個不達眼底,一個卻出自真心。
原來,她也會笑出聲音,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出現一個小小的酒窩。
原來,她也會撒嬌。
時乖摸單文文的頭髮時,他竟然有些嫉妒。
“哥,怎麼不進去?”方陳推了推他,納悶地問。
江戒抿緊唇,幾步走到時乖面前,她手裡還有一疊表格,他一把抽了過去,扔在桌上:
“都給老子自己來拿!”
時乖不知道他為什麼又突然發脾氣,看著其他同學瑟瑟的過來拿走表單,她面無表情地坐了回去。
見她不說話,沒反應,江戒突然更氣。
他用腳踢開凳子,重重地坐了下去,然後伸出一腳勾著桌子,用力地拖到身邊。
桌子很重,發出刺耳的聲音。
班級裡安靜下來。
時乖拿出書本,從頭到尾也沒被影響。
旁邊的人生起氣來的樣子太幼稚。
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打滾撒潑求得大人關注一般。
她懶得理。
付水水穿著一身最新款的秋裝走了進來,她看到江戒坐在位子上,眼睛亮了一下:“江戒哥哥。”
“叫這麼親熱幹嘛?又想要什麼東西了?”江戒抱著雙臂沒好氣地看了過去。
付水水笑嘻嘻地走過來,雙肘撐在江戒桌上,看得別人嘖嘖作聲。
整個班,或者說,整個學校,有誰敢這樣跟江戒嘻嘻哈哈。
“看上了一對鑽石耳釘,放學陪我去買。”
江戒從口袋掏出一張卡扔到桌上:“老子不喜歡逛街,自己去。”
付水水臉垮了下去,拖長了聲音撒嬌:“你陪我去嘛,萬一我累了還可以蹭一下你的車。”
江戒忍不住看了時乖一眼,見她毫無反應,眼睛盯在書上,還時不時地做著筆記。
她是真的不喜歡自己。
他嘴裡泛上一些苦澀。
“水水,別鬧了,叫司機陪你去。”他聲音低了幾分,整個人也無精打采起來。
付水水瞟了一眼旁邊的時乖,原本笑嘻嘻的面色也沉了一瞬,隨後又恢得正常:“好吧。”
早上有一節李娟的課,她點名叫時乖上去分享一下學習方法。
時乖怔了一下,才慢慢走上前去。
下面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時乖身上。
她站在那裡,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安靜下來,聽她講話。
“首先是學習習慣的培養......”
其實,她真的沒什麼可講的。
她所有的成績,不過來自於花了別人很多倍的時間。
而且,讓她在這一群富家子弟中講如何學習,有些貽笑大方。
他們每個人都有專門的家庭教師,來自各行各業的精英。
自己唯一比他們強的,恐怕也只是考試成績。
不過講了幾句,她便垂著眼睛,說了聲“謝謝大家。”
然後走下臺去。
一直到她坐下,班裡都寂靜無聲。
直到她身邊的少年開始鼓掌,其他人才恍若從夢中醒來,鼓起掌來。
中午,教室裡的同學都走光了,單文文看了好幾眼時乖,又看向她身邊的江戒,怯生生的不敢過來。
時乖感覺到她的視線,彎起眉眼:“怎麼了?”
單文文又瞅了一眼她旁邊的少年,連忙搖頭,跑了出去。
江戒單手撐著下頜,看著時乖:“你是不能吃肉嗎?”
時乖澹澹應道:“嗯。”
“是從小還是......”
時乖轉頭:“江戒,你想說什麼?”
江戒看著她的眼裡升起防備,嗤笑了一聲:“老子能對你說什麼啊?”
“你去吃飯吧江戒。”時乖轉過頭去。
她今天心情不好,哄不了他。
也不想讓自己忍下那些不願意忍的情緒。
江戒陰沉沉地看了她一會,踹了一腳桌子,便大步走出去。
少年很生氣,走路帶起一陣風。
時乖飯盒也沒掏出來,心裡堵得慌。
她將臉埋在胳膊裡面,腦中亂成一團。
五月二十日。
b型血。
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
張思琪嘲笑的聲音響在腦海:“有錢花沒命用,白白便宜了別人。”
彷若晴天霹靂一般。
時秒,時秒。
他滿臉青紫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
一直到最後一刻都在喊:“姐姐,我痛。”
“姐姐,爸爸呢?”
她強忍著微笑安慰:“爸爸在忙著賺錢,很快就可以給時秒做手術了啊,做完了就不痛了。”
那個時候,爸爸已經去逝五個月了。
她一個人撐過了漫長的五個月。
時秒一直到閉眼,都沒能再見到爸爸一面。
時乖趴在胳膊上,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哎,你在哭嗎?”原本已經消失的少年,不知何時又回來,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裡。
時乖坐了起來,除了眼圈稍稍發紅,沒有淚水的痕跡。
她早已學會了不在人前哭泣。
眼淚只會使她變得懦弱可欺。
額上的發有些亂,時乖也沒管,只是回道:“沒有。”
江戒砰的一聲將一個大大的保溫盒放在桌上:“三鮮湯,一點葷腥都沒沾,喝嗎?”
時乖搖頭。
江戒開啟蓋子,用小勺子盛了一碗,似乎是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有些笨拙,湯汁灑到桌面和骨節突出的中指上。
“喝掉。”
裡面不知道放了什麼材料,味道很香,飄到教室每個角落。
時乖壞情緒崩到極點,勉強自己回話:
“喝不下。”
擱她以前被爸爸嬌慣出來的性子,不想喝就鬧著不喝,一口都不喝。
現在她已經學會收斂情緒,用平靜的語氣去面對討厭的人。
江戒沉下眉去:“哎,是不是討厭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