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十五,中元節,傳說中鬼門開的日子。
家家戶戶都提前準備好紙錢和元寶,燒給先祖,盼著祖先在另一個世界富足,也保佑他們這些在世的親人平安喜樂。
幾乎太陽一落山,大街上就沒有人影了。
甚至白日裡,孩子們就被父母拘在家裡,不讓出來了。
即便是新都裡,天子腳下,龍氣升騰之地也是如此。
但還是有一個地方例外,那就是商街最好的酒樓—仙客來。
十年前,天武邊關打完最後一場仗,草原蠻騎被殺個精光,北征軍徹底完成了他們的使命,開始慢慢退出世人的目光。
但也從那個時候開始,仙客來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
就是每月十五不營業,但後廚的灶火卻不熄滅。
北征軍的傷兵在這一日會來領取補助,一人二百文,不多,但卻足夠一個人吃飽喝足。
而且還有大夫坐診,看病吃藥或者藥膏藥酒之類,都是免費。
其中五月還有兩套夏衫,九月有襖褲和棉靴子。
領完錢和東西,還可以找個桌子坐下,隨便吃喝。
這吃喝甚至不只限制傷兵,凡是北征軍出身,不管曾經是將軍還是兵卒,如今是不是依舊在軍中,都可以坐下來聚一聚。
這個補助和傷藥、衣褲的來源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朝廷給的,有人說是失蹤的侯爺特意給傷兵們留下的,也有人說是李家的生意利潤。
但新皇也好,李家也罷,從來沒人解釋一句,也就一直這麼含糊著。
傷兵們領取的時候,各個都是抬頭挺胸,從不覺得是施捨。
他們有的人沒了手腳,有人沒了耳朵,有人瞎了眼睛,有人甚至架著雙柺走路。
這是他們為天武征戰,留下的永久傷痛。
而天武保他們一生衣食無憂,保他們活的有尊嚴!
一年又一年過去,有人成親生子了,有人尋到了營生,有人乾脆就在家裡種地。
不論做什麼,但凡他們日子過得去了,就不再領補助了。
可是每月十五來仙客來喝酒,卻成了習慣和歡喜之事。
這一日,日頭還不等爬到半空,仙客來就已經座無虛席了。
老兵們端著茶碗,一邊吹著當年戰場上的英勇彪悍,一邊說起如今的兵卒多是慫包,唾沫橫飛,也熱鬧非凡。
“老子當年,一刀下去砍死兩個蠻人!那是人頭亂飛,血噴的像泉水一樣!”一個沒了耳朵的老兵,吹噓的尤其厲害。
可惜,坐在他身邊的老兄弟,各個都知道他的底細。
有人就毫不留情的揭穿,“哈哈,孫三哥你可別吹了,一刀倆人頭,那是侯爺的本事!他那把戰刀又長又利,最容易做到。咱們的腰刀,能砍掉一個蠻人的頭,不卡骨頭就不錯了!”
“就是,就是!當年咱們那刀可不怎麼樣,哪像如今這些小子的腰刀,鋒利又結實,我看著都羨慕的眼珠子發紅!”旁人也是附和。
孫老三不服氣,還要再嚷嚷的時候,卻有一人進了門。
眾人扭頭望過去,卻是哈哈笑起來,紛紛起身。
“魏統領,你終於捨得出門了!”
“二牛,哈哈,你小子不忙著在家抱孫子了!”
“難得啊,稀客啊,跑來跟我們吹牛了!”
魏二牛當年可是侯爺的侍衛統領,論彪悍勇武,也是絕對數前三。
但這些年,他留在新村,帶著大夥兒護著碎金灘,每日吃飽喝足,又不用拼命,免不得就發福了。
別的不說,就他那個肚子比懷胎五月的婦人還要大!
他這會兒穿了一套薄緞子衣衫,戴著員外帽子,像個富商,笑的也是人畜無害。
他一邊同老兄弟們作揖,一邊玩笑道,“你們就欺負我如今脾氣好,不過是上月得了孫子,在家偷懶一日,耽擱了陪你們喝酒,就這麼損我,真是沒良心!早知道你們這樣,門外那車碧玉瓜,我就不帶來了!”
眾人立刻興奮起來,紛紛嚷著。
“哈哈,你居然帶碧玉瓜了!”
“就是,早說啊!早說就不搭理你了,吃瓜多痛快啊!”
說這話,門口的十幾個人就跑出去,一人抱了兩個碧玉瓜進來。
小夥計們也是笑嘻嘻從後廚拿了刀,挨個桌子幫忙開碧玉瓜。
不一會兒,眾人就抱著碧玉瓜吃的痛快了。
魏二牛也撈了一大塊,一邊啃一邊數落老兄弟們。
“也就你們吧,享福享的沒邊兒了!往前數三十年,沒一個從戰場回來,拖著半廢的胳膊腿兒,還能過的這麼人模狗樣!
“就這碧玉瓜,二兩銀子一個啊,主家特意囑咐,要我拉一車過來,足足百兩銀子!一路上我都心疼的直抽抽,差點兒就直接吆喝賣掉了!”
眾人哈哈大笑,同他鬥嘴。
“所以說你就是個侍衛頭子,做不了主家,因為你不大氣啊!主家惦記我們,我們高興!你嫉妒也不行!”
“就是,就是!我們村裡人都說,早知道跟著侯……跟著主家去打仗,就一輩子不愁吃穿,他死活也把兒子塞進北征軍了!”
也有人瞧著樓上樓下都是自己人,小聲問道,“主家最近身體如何,在哪裡住呢!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忙的?”
其餘人聽得這話,都是眼巴巴望著魏二牛。
魏二牛當然知道他們指的主家是侯爺,於是笑著擺手,“都放心,主家好著呢。聽說前一陣子,跟著郡主出門了,去遊山玩水了。也不知道走到哪裡了!你們就放心吧,咱們主家到哪裡也不會被欺負!”
這倒是,除非誰嫌命長了!
眾人都是點頭,重新笑著吃起來。
很快,日頭爬上頭頂,酒菜就端了上來。
魏二牛看了看賬冊,對老兄弟們的狀況有個瞭解。
比如多少人領了補助,多少人犯了腿疼之類的老毛病。
最後,他胡亂吃了一口,就打算回家抱孫子了。
“兄弟們,吃飽喝足,早點兒回家啊。今日中元節,別貪黑。小心有不乾淨的跟你們回家!”
他囑咐了幾句,就起身了。
眾人紛紛不屑的撇嘴,擺手攆人。
“你趕緊回去吧,別說這丟人的話!”
“就是,老子手下死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就是有鬼魂,見到老子也嚇跑了!”
“哈哈,這話不錯!”
魏二牛搖頭,罵了幾句殺才就趕緊撤退了。
留下一眾老兵好似打了勝仗,哈哈大笑,然後齊齊舉起了酒杯。
“來,兄弟們,敬這太平盛世,敬咱們主家平安自在,敬咱們的過往,敬北征軍天下無敵!”
“乾杯!乾杯!”
“乾杯!”
百十人齊齊碰杯,辛辣的烈酒下肚兒,往昔的輝煌在腦海裡,沒有模糊,反而更清晰了!
英雄遲暮,有遺憾,但不悲傷。
這世間沒有辜負他們的臥雪飲冰,鐵骨錚錚。
他們流過血,終究沒有流淚!
今日更新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