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曾擔心肯恩去而不返。
桑頓卡亞部落剛凝聚起來的信心,在過去渺無音訊的兩週內消磨殆盡,所有人都強迫自己去工作,用勞累排解恐慌,幾乎沒有人敢去想象——戰旌能帶回來如此多的流民。
伯克豐富的閱人經驗告訴他:
即便困難重重,肯恩都不會輕易死在外面。
現在,擁擠的居民將房屋塞滿,這是盜匪光臨以後的第一次,能夠在桑頓卡亞看見如此多的笑容。
升騰的篝火照亮了往來忙碌的人群。
流民們忙起來毫不心疼力氣,大家搬運貨物的時候,前一刻還在擦汗,忽然間就落下淚來,身旁的人會自覺上前安撫。
瓊抱著衣服沿著火光最邊緣行走。
她記憶中的上一次的熱鬧場景還歷歷在目,當時桑頓卡亞的老戰旌還未逝世,罕姆辛會跟獵隊的叔叔們介紹自己,歡慶的筵席總會進行到日出時分。
透過食物和火焰,人們得以忘卻痛苦,在發洩以後更堅強地生活。
不過這次,罕姆辛也不在了,他死在了冬母祭壇之上,死在了抵禦漆冰使徒前鋒的戰鬥中。
“聽說他是戰旌。”
“現在起,我們屬於桑頓卡亞,他也是我們的戰旌。”
燒湯和鋸木的流民正在聊天。
瓊快步走過,一路上,幾乎所有話題都圍繞著肯恩先生,就連那十個身負紋章、凶神惡煞,被稱為“黑菈”的戰士,都對戰旌心悅誠服。
她熟練地搬開公共浴室的側門。
時間尚早,除了清潔的村婦,不會有人提前來這裡。
肯恩設計建造的浴室相當溫暖,溼潤的熱氣令人呼吸急促,只要在這待的夠久,所有的疲乏都能被泡得一乾二淨。
瓊將烘乾的衣物塞進防水皮袋子裡,放在獨立浴桶觸手可及的位置。
她停留了片刻。
獨處是最煎熬的,安靜的環境會逼著人去直視自己的內心,過去這段時間的擔憂,會無法抑制地湧上來。
“呼~一切都好,回來了,就好。”
她有太多事情想要告訴他,從漂亮的霜花到連成排的圍牆。
她有太多事情想要詢問他,從路途的艱辛到未癒合的傷痕。
但首先,戰旌是桑頓卡亞的,返回家園的首個夜晚,有更多的人需要肯恩·布維爾。
瓊從側門退出來。
筵席的聲浪此起彼伏,每個角落裡都飄蕩著食物的香味,接到通知的捕魚隊伍剛剛離開冰面,望著熱鬧非凡的村莊驚歎連連。
所有值得高興的事情已經集齊……
該笑起來了。
“嘿,你在這兒呢,坦尼森太太剛才正找你。”
麥格從旁經過。
她很少看見瓊綻放出微笑,這種乾淨清澈的表情,能夠在北境的寒風裡給人慰藉。
兩個女孩並肩走向歡呼升起的地方。
遠處,桑頓卡亞的積雪變成淡灰色,星朗雲舒的景色寧靜又迷人,阿瑟抱著一瓶用倉木塞緊的烈酒,躺在行李上靜靜發呆。
“星星,美。”
他避開篝火的光線,享受最純粹的夜空。
永凍瀑布下暗無天日,漫長且枯燥的學藝過程中,矮人工匠無數次叨唸起舊時代的月華,漫天都是瑰麗炫目的奇景,強悍龐大的怪物能遮擋住星星。
“越美的東西,破壞起來,就越容易心碎。”
濛在旁邊冷冷地說著。
除了在篝火前大快朵頤的朗茲,黑菈裡的其他人都不喜歡熱鬧,村莊居民的歡笑會令他們沉默,曾經擁有過的幸福會撕開心口的結痂。
阿瑟閉起眼睛沒有說話。
濛收回目光,將注意力轉回手中,一把晶骨柄的鋼刀,紋了冬犄格部落的熊印。
他仔細端詳了片刻,將東西納入鞘中。
輪崗的哨兵已經返程,如此盛大的筵席,誰會忍心錯過呢?
而且,部隊集結,意味著防禦收攏到最緊湊的狀態,戰旌坐鎮的村莊不畏懼任何挑戰。
濛掃興地離開了。
他不允許自己感受到溫暖,記憶中每個慘死的同伴都在尖叫,殘缺的冤魂在催促自己復仇。
桑頓卡亞周圍都是修建工地。
遠處的陰影裡插著幾個假人,碎布在風中搖曳,似乎在挑釁落單的野獸。
嗖——
濛用腳勾起旁邊的尖叉,精準地擲中了其中一個。
他看到這種草靶,就想起訓練的弓兵,自然地聯想到,被肯恩信任,能夠獨自掌握一支編隊的奎瑪。
冬犄格部落崇尚獨立。
濛自幼就被灌輸了競爭的意識,戰士的驕傲不會去坑害隊友,但他會逼迫自己去努力,去超越身邊所有的人。
“強者才配得到尊重。”
他胸膛裡再度感到燥熱,雪地踩起來沙沙作響,這裡已經偏離村莊主幹道,處於森林的邊緣地帶。
濛調整好呼吸,仔細傾聽風中傳來的任何細微聲響。
他下午打聽到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
肯恩騎著的那頭霏狼王是個氏族的領袖,跟其同群的狼崽有十多隻,在桑頓卡亞組建狼騎手的時候,因為士兵稀缺,所以還剩了最後一頭霏狼。
它被散養在野外,巡邏的哨兵偶爾能發現蹤跡。
濛聽到訊息的時候,當場逼問對方更多的細節,他發誓要比任何人都先得到這隻霏狼,將其變成自己的坐騎。
草葉被吹動,積雪被壓成薄冰。
濛的胸膛起伏,血液在沸騰,思路和感官卻出奇地清晰——野獸來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