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掌櫃趕緊撐著油傘到馬車旁迎接貴人。
腳凳一放,簾子一掀,黑暗的馬車裡赫然出現一位華服少年。
綴金交襟圓領銀衫袍,袖口繡瞭如意紋,通身刺繡,針線裡都是金絲,每一個小圖案上,都綴著一顆米粒大小的珍珠。銀冠束髮,發冠正中鑲嵌著一顆明珠。就連鞋子上,都鑲著銀紋。
少年手握一把摺扇下了馬車,漆黑的夜裡,燈火的微光在風雨中顯得熹微,少年的英姿與富貴卻撲面而來。
少年之後,是一位盤著髮髻的女子,女子穿一件明綠色香雲紗裙,外罩一層水色香雲紗衫子,香雲紗又薄又輕,穿在身上涼爽滑膩,影影綽綽的香雲紗上,繡著一隻只展翅欲飛的白色仙鶴,仙鶴的眼睛,綴著珍珠盤著銀線,就連仙鶴上空的雲,都是銀絲繡成。灰色禁步,累累垂垂。
女子明眸善睞,眉目清秀,鬢邊斜插嬌豔欲滴的牡丹花,牡丹花下,是粉色嬌嫩的胭脂。胭脂朦朧恬淡,唇色如桃花般鮮豔。
女子手拿團扇,熒白的團扇上繡著五顏六色的牡丹花,每一朵牡丹花的花蕊都是金線繡成,而明黃的花蕊裡,綴著更細更小的比米粒還小的珍珠。
少年與女子,倒像是佳偶,一對兒明媚的讓人挪不開眼的佳偶。
庸星城是小地方,哪見過這樣的陣仗。
漆黑的夜裡,這金銀珍珠閃的常掌櫃眼都要瞎了。
看來是貴客到了,這貴客有多貴呢,就差點兒把有錢兩個字寫在臉上了吧。
常掌櫃自認為見多識廣,卻還是被眼前的佳偶震住了。
悅來客棧的三樓是整個客棧最豪華的地方。
常掌櫃直接把人領到三樓,開了一間最豪華的包間。
還未等常掌櫃報出房價,少年便拍了五十兩的銀票一張。
掌櫃惶恐:“這位大爺.小爺您這是?”
“我們要在這住上一個月。”
“夠了夠了,住一個月也用不了這麼多,小爺您放心,一應酒水都涵蓋其中,您只管安心住著。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開口,只要我們悅來客棧能供應的,定然不讓您失望,有什麼招待不周讓貴人受了委屈的,還請貴人海涵。”
有錢就是好。
店小二貼心地端來了溫水讓二人淨手,又把悅來客棧招牌醬牛肉等小菜端了上來,另外還上了壺上好的米酒,又說灶上還燉著雞湯,過一會兒就好了。
“我們這吃的粗鄙些,貴人將就用些吧。”常掌櫃親自伺候著佈菜。
少年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你這個掌櫃挺老實,說的話也不差,這飯菜是有點兒粗鄙,夫人你覺得呢?”
女子搖著熒白團扇,扇子上細碎的珍珠一閃一閃猶如萬千星芒,星芒之後的女子臉頰微紅:“相公說的極是,不過這窮鄉僻壤的,便勉強用些吧。”
醬牛肉是常掌櫃祖上傳下來的手藝,在這庸星城,人人吃了都說好,價格自然也高些,比尋常的牛肉少說貴上一倍,沒想到這二人竟真覺得粗鄙?
店小二叉著腰:“不知二位客人平時吃的都是什麼?”
這算是問到強項上來了。
女子輕輕搖著團扇信手拈來:“七星魚丸、清蒸石斑、沙奈悶鴨、蜜汁乳鴿、雞湯氽海蚌、黃悶魚翅、桂花燉梨,梅花燒酒。”
少年:“青胡椒燉肥鴨、金腿燒圓魚、蟹肉雙筍絲、單籠金乳酥、筯頭春炙、螃蟹釀橙。”
常掌櫃聽的一愣一愣的。
這麼多菜名,有的他甚至聽也沒聽過。
看這二位的打扮氣勢,店裡的醬牛肉屬實有點兒粗鄙了。
“不知二位.來自何處?來庸星城所為何事?”常掌櫃倒著酒。
少年一飲而盡:“我從京城而來,你就叫我四喜吧。這位呢,是我的夫人,叫丸子,你可以叫她丸子夫人。”
常掌櫃一滯。
這是什麼名字,怎麼個叫法?
少年一笑:“難道常掌櫃不懂情趣二字?不覺得我這名字十分親切?”
你有錢你說的對。
常掌櫃附和著:“啊是是是,四喜公子,丸子夫人。”
“我跟夫人祖業豐厚,傳到我這一代已是第六代皇商了,除了京城,別的地方也有我們的家產,聽聞近年庸星城遭災,糧食短缺,尋常人看是糧食短缺,在我們生意人看來,便是機遇。所以特來看看,不差錢。”少年說著,抖了抖包袱。
店小二趁著倒茶的功夫,想靠近包袱摸一摸,門口的馬伕彈起一塊小石子,店小二差一點兒被打掉牙。
“貴客就是貴客,小旺子你怎麼這麼沒規矩,得了教訓還不退出去,快給貴客預備好洗澡水,貴客也該乏了。”
叫小旺子的店小二捂著臉下了樓。
少年卻解開了包袱,包袱裡的銀票堆的很高,少說應該有幾萬兩。
常掌櫃趕緊道:“貴人趕緊收起來,庸星城哪見過你們這樣的富人,若被不懷好意的人知道了,貴人怕是有危險。”
少年指指門口的馬伕:“我家的馬伕武功高強,以一敵百,若有心懷歹意的,我家馬伕能把他的頭擰下來。而這樣的馬伕,我家養著好幾十個。”
常掌櫃也算是見了世面,到了後廚見小旺子在往木桶裡倒洗澡水,便交代他把一樓後跨院裡的花剪下來些,把花瓣泡進水裡,人家可是京城來的貴客,庸星城這麼偏僻的地方,別是招待不周。
小旺子也覺得活見鬼,在悅來客棧打了這麼多年工,頭一回往洗澡水裡扔花瓣啊。不過準備好洗澡水,三樓的客人直接賞了他一兩銀子的小費。
小旺子高興得差點兒蹦起來,以前伺候客人,客人高興了頂多賞幾文錢,三樓的豪客出手就賞一兩銀子。
三樓的客人要是一天洗八遍澡就好了。
雨已停了,沒了雨聲,庸星城的夜很安靜。
三樓窗子半開,裡面的一男一女倒了酒對飲。
趙記米店的夥計也在燈下喝著酒,除了飲酒,時不時的還抬頭往對面三樓看看。
剛才三樓的對話,樓下的夥計聽得雖不是特別清楚,但也能聽個大概,特別是小旺子得了一兩銀子的賞銀高興得直蹦,趙記米店的夥計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咱們一個月的月銀才一兩銀子,這小旺子走了狗屎運了,半夜接了這麼一波客人,不過是燒燒洗澡水就得了一兩銀子的賞錢。”
“你沒聽到嗎,這是京城裡來的富人,京城那是什麼地方,是皇上呆的地方,那地方的人,掃掃磚頭縫,也夠咱們過幾輩子的,他們下車的時候你也看到了,那周身的氣派,你在庸星城可見過?”
“那倒沒有。”
“人家恐怕是來做大買賣的,就那富人帶的小娘子,你瞧瞧,長的多周正,可著庸星城找也找不出一位那麼標緻的美人。”
正說著話,有個捧著木盆的老人蹣跚而來,進了趙記米店就氣喘吁吁蹲坐了下去,眼睛卻瞄著店裡的米桶。
老人的盆子裡有百十文錢。
趙記米店夥計看看盆子裡的錢,動也未動。
“前年米價.十文一斤.舊歲漲了些,今年米價比舊歲又漲了些.我這裡有一百文錢.煩請給我一斤白米.家裡的兒子孫子.媳婦都已經餓得腫了,再沒有白米下肚,我這兒子孫子恐怕要死了”
夥計不動。
“這一百文錢,放在以前可以買十斤白米,現下我只要一斤米只要一斤米你們行行好.我家等著救人”
夥計喝了杯酒白了老頭一眼:“張老漢,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以前的米是十文一斤,可那是老黃曆了,庸星城連年絕收,咱們這地方又偏遠,我們趙記米店的米,都是大老遠船運過來的,這成本老高了。。”
“那現在多少錢能買一斤米?”
“二百文。”
“二百文?你們這不是趁機漲價嗎?這不是黑心嗎?”
“黑心?現在庸星城就是這樣的行市,你愛買買,不買就走,你不買有的是人買,到了明兒啊,說不準你拿了銀子也買不著糧食呢。”夥計不由分說把老人推出門外,乾脆直接把米店的門關了,順帶上了門板。
老人蜷縮在米店門口,低頭望望盆子裡的銅錢,哭著走了。
三樓的窗子關上了。
皇上跟杜僅言盤腿坐在床上開始盤算這一路的見聞。
“皇上你給臣妾取的名字也太難聽了,哪有女人叫丸子的。”杜僅言揉揉肩膀,日夜不停地在馬車上顛簸,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還好奔波了幾天終於到了庸星城,終於住進了客棧,雖然條件一般,好歹還洗了個澡,晚上有了住的地方。
“朕覺得丸子這個名字很好啊,很低調。”皇上靠在床頭扭著脖子:“通俗易懂才最有深意。簡單即複雜,這是參禪才能參出來的道理。”
我信你個鬼。
你就是懶。
杜僅言當然明白皇上為何要取這樣的名字。
出了京城來到庸星城,當然不能暴露皇上跟她的身份,所以得找個假身份。
至於為什麼叫“四喜丸子”,皇上那點小心思,杜僅言看得透透的,那不就是皇上在遊戲裡的網名嗎?
皇上在遊戲裡叫四喜丸子,所以直接把四喜丸子四個字拆成了兩個名字。
丸子就丸子吧,好歹比什麼磚頭、狗蛋好聽點。
“明日還要去城中考察,皇上咱們睡吧。”杜僅言打了個呵欠。
皇上卻睡不著了:“到了庸星城,朕照著你說的,處處都大手大腳,花錢如流水,該給十兩的,朕給二十兩,該給二十兩的,朕給五十兩,杜常在,你說這法子管用不?”
“臣妾覺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朕花出去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你跟朕說成事在天,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女人。”皇上苦哈哈的:“國庫空虛,朕還在這充冤大頭,朕心中有愧。”
“皇上難道沒聽說嗎,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皇上想控制庸星城的米價,如今這捨出去的本錢都是皇上的誘餌。”
杜僅言跟皇上起了個大早。
天放晴了。
難得的晴天。
雖是晴天,庸星城卻籠罩在一片煙霧裡。
這裡比京城冷的早些,又有雨水,初秋的薄霧已經籠下來了。
整座灰色城池籠罩在白霧裡,像是幻境。
三三兩兩揹著揹簍的人在城中穿梭,或許是因為餓,個個面黃肌瘦,有氣無力。
“你可問了米價了?今日米價是漲了還是降了?一百文還能買一斤米嗎?”
“您老人家那都是什麼時候的行情了,昨兒的米價是二百文一斤,就這,還有價無市呢,想買還得趁早,趙記米店桶裡的米啊,也快空了。”
眾人聽說趙記米店的米也快賣完了,心下都有點兒慌。
若是趙記米店也沒米了,那其它米店就更不用說了。
趙記米店是庸星城最大的米店,如果它也告急,那大夥手裡的銀子能買的米麵就更少了。
於是大夥爭先恐後往趙記米店裡跑,到了米店才發現,店門口擺出了牌子,這日米價,改為三百文一斤了。
“都排好隊啊,排好隊,三百文一斤,到明天三百文一斤恐怕也買不著了,我們趙記米店的米也很有限了。”
大夥聽了這話,紛紛往前擠。
米價雖然離譜,但誰能不吃糧食呢。
杜僅言跟皇上在城中轉了一圈,便摸清了行市。
庸星城裡約有十來家米店,又以趙記的鋪面最大,那些零散的鋪面做的都是小生意,可以忽略不計。
趙記的鋪面大,貨源廣,聽說周邊洛離城的商人都給其供米,江上停泊的貨船,有一艘就是他家的。
其它幾家米店有的米桶已經空了,只有趙記還在維持著生意,但據趙記的人講,他們的米也不多了,反正先到先得。
皇上果斷找來了常掌櫃商議,要在悅來客棧一樓開一間米店,就叫悅來米店。
掌掌櫃覺得離譜,自家是開客棧的,怎麼這位四喜公子一來,要給自家轉行了?如今米價正是貴的時候,不但貴,而且無米,這時候開什麼米店,那不是敗家嗎?
皇上直接將一百兩銀票拍到常掌櫃手中。
有銀票什麼都好說,反正庸星城如今世道不好,住店的人也少,開米店就開米店吧,只要有人願意出銀子,別說開米店,開閻王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