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來啦,趕緊的開戰!”
這一聲喊,讓一隻腳邁下馬車的李承乾一個哆嗦,差點失足栽下去!
孔穎達是什麼人?
名垂天下、碩果僅存的當世大儒,孔聖人的第三十一世孫,被陛下稱為當朝帝師,無論是經義學問亦或朝政施為,屢有請教,信任有加,更將其指為太子之師。
這樣一位資歷深厚、盛名威隆的當世大賢,居然有人要跟他開戰?!
李承乾驚詫不已,尋聲望去,哆嗦一下嘴皮子,卻是啞然失聲。
這位雀躍不已、一臉興奮叫囂著“開戰”的傢伙,居然是宇文士及……
好吧,這位的名聲或許沒有孔穎達響亮,但是論起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影響力,卻是猶有過之。
這兩個人要開戰……
李承乾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一圈,眼見身畔的孔穎達一步就從馬車上邁下去,興沖沖的直奔宇文士及而去,李承乾連忙拉住孔穎達的衣袖,苦勸道:“老師,何以如此?”
這兩人若是打起來,簡直會成為天下笑柄!
那後果太美,李承乾不敢想……
孔穎達滿臉詫異,卻是不為所動,只是使勁兒拉著衣袖掙脫李承乾的手,一張老臉興奮得放光:“這老貨屢敗屢戰,卻總是叫囂不服!殿下稍後為老臣掠陣,看老臣如何與他大戰三百回合,殺的他丟盔棄甲,哭爹喊娘!”言罷,大步朝宇文士及所在的值房而去。
李承乾急的都快哭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知道孔穎達這位敦厚君子居然有如此剛烈的脾氣?還大戰三百回合?你倆加一塊兒都一百四五十歲了,怕是蹦兩下都能少倆零件兒,也不知是誰哭爹喊娘……
可他雖是太子,卻身為學生,如何能勸得住孔穎達?只得跟在身後,苦勸不止。
“老師,何必動氣?許國公向來低調,即便是觸怒了老師,怕也是另有隱情。您二位相交數十年,有什麼話不能好生坐下來商量一番,非得這般赤膊相對?”
孔穎達腳步不停,一臉憤然:“另有隱情?不然!這老貨昨日略有小勝,便洋洋得意將老夫好一頓嘲笑,簡直豈有此理!今日若不將他狠狠放血,老夫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李承乾聞言,腳下個踉蹌,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放血?!
娘咧!這可要出大事啊,回頭這兩位有個什麼閃失,自己於心何忍?
李承乾憂心如焚,卻勸阻不住,只得跟在孔穎達身後,亦步亦趨,打算等這二位真的打起來,再拉架不遲。
孔穎達腳底生風,幾大步便來到值房門口,宇文士及已然埋怨道:“約好了巳時初刻,這眼瞅著都快午時了,你這老頭磨磨蹭蹭的,害得吾等苦候不至,心裡如同長了草一般……哎呀,太子殿下,恕罪恕罪,老臣未見著您……”
看著宇文士及敷衍的施禮,那腰板只是微微的彎了一下,便即直起來,李承乾忍不住翻個白眼。咱自打從馬車上下來,您這眼神就一直盯著孔穎達,可不是瞧不見我麼……
孔穎達徑自走進門去,說道:“這也不怪我,今日去弘文館與殿下筳講,誰料到這一說起來就忘了時辰,老夫這也是心焦不已啊!”
宇文士及便說道:“你這老頭也是,都多大歲數了,也不知道憐惜著自己身子骨?筳講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下回隨便說幾句就行了,可別再耽擱咱們開戰……”
正緊跟進門的李承乾聞言,好玄沒撞門框上……
合著咱這位太子在你們眼裡就跟路人甲也似?當著咱的面兒,居然說下回筳講的時候隨便誰幾句就行了……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太過分了!
李承乾心裡忿忿不已,卻也無可奈何。無論是孔穎達亦或宇文士及,都不是他這個太子能招惹的存在……
別說孔穎達,即便是宇文士及若在父皇面前告自己一狀,恐怕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
宇文士及原是隋朝駙馬,妻子是隋煬帝之女南陽公主,早年因父勳受封新城縣公,歷任尚輦奉御、鴻臚少卿。江都之變後,封內史令,後西去長安,投奔唐高祖李淵,被拜為上儀同,隨唐太宗征戰,升任中書侍郎,進封郢國公。
武德八年,宇文士及代理侍中,兼天策府司馬。李二陛下繼位後,又進拜中書令,以後歷任涼州都督、蒲州刺史、右衛大將軍、殿中監等官職。
此人與李唐皇室源源頗深。
宇文化及於江都謀反,後被竇建德所殺,同時將南陽公主與宇文士及的兒子宇文禪師一同殺死,公主出家為尼。後來,竇建德兵敗,宇文士及在洛陽遇到準備前往長安的南陽公主,便請求複合。南陽公主拒絕道:“我與你家乃是仇敵,今日之所以不殺你,是因為你對謀逆之事並不知情。”宇文士及再三請求,公主怒道:“你若一定要尋死,我可以見你。”宇文士及只得放棄。
後來宇文士及娶李唐宗室之女壽光縣主為妻,備受高祖李淵以及李二陛下的信重。
宇文士及年歲漸長,李二陛下便將其召回朝中,任命為右衛大將軍,經常把他召入內宮,至半夜方才放出。有時恰逢休沐日,李二陛下也會派人馳馬來召。但宇文士及生性謹慎,對於在宮中的事情,回家後即便對妻兒亦不曾過多透漏。
這樣一位老臣,李承乾能奈他何?
不過幸好,進屋之後,他想象中的大打出手並未發生……
值房內燃著火盆,溫暖如春。
屋子正中放著一張高腿方桌,四周擺放著四把椅子,俱是上等檀木,華麗珍貴。
此時挨著桌子,已然坐了兩人。
見到李承乾跟著孔穎達進來,那兩人先是一愣,隨即趕緊起身施禮:“見過太子殿下!”
李承乾一瞅,都認識。
左手邊這位老者,乃是可與孔穎達齊名的當世大儒、弘文館學士、琅琊縣子顏師古。
而右手邊這位,則是禮部尚書、新鄉侯房俊……
李承乾有些驚訝,房俊怎地與這幫老傢伙混在一起?雖然他的爵位官職甚至以及超過顏師古,但是畢竟年歲擺在那裡,難道都沒有代溝的麼?
面對二人的施禮,李承乾之時稍微錯愕一下,便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禮……”
話剛開口,便見到孔穎達與宇文士及已然坐到桌旁,宇文士及大聲道:“繁文縟節,何必附庸?趕緊的開戰……”
於是,太子殿下的話尚未說完,顏師古與房俊便已回頭入座,四人各據一方,將桌上無數塊小木牌搓得嘩嘩響,只留下太子殿下錯愕不已……
“話說,仁人兄昨日大殺四方,可是贏了不少……一筒……怪不得今日如此心急,仲遠兄若是再不來,怕是仁人兄要尋到你家門上!”顏師古將木牌牌碼成整齊的一溜兒,嘴裡亦不閒著。
仁人是宇文士及的字,而仲遠則是孔穎達的字,顏師古與二人年歲相仿,相交多年,皆以字相稱,以示親厚。
宇文士及聞言,惱火道:“你只見我昨日贏錢,為何不見我連輸幾日,連祖傳玉佩都押上了?說起來,吾等這點私房,怕是都被房俊這個臭小子給贏了去!”
說著,還不悅的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笑眯眯的,也不還嘴,手底下卻是不慢,將孔穎達打出的一張三萬碰上,然後打出一張西風,聽牌了……
孔穎達瞅著手裡的牌,嘆氣道:“那也沒轍,咱幾個老骨頭,身份資歷擺在那裡,這六部三省,除去幾個頭頭兒,哪個敢吾等坐在一桌大牌?便是有那麼一個,怕是也沒心思打牌,而是一門心思的想要送錢給咱們,哄咱們開心。與其如此,好不如被房二贏去,起碼這小子不玩虛假……”
“那是,打牌嘛,輸贏是次要的,主要是真刀真槍的玩得開心,若是弄虛作假,有什麼意思?八條……”顏師古一邊說著,一邊打出一張八條。
“槓!”房俊趕緊喊了一聲,將八條拿出來,從牌堆的最後摸起一張,一瞅,頓時樂了,將手裡的牌推倒:“槓上開花,海底撈月……承惠每人八百文,給錢給錢!”
顏師古瞅瞅手裡已然清一色聽牌,頓時怒道:“你個小混蛋,每次都是小屁胡,害得老子清一色都沒得胡!小小年紀跟你爹一個德性,四平八穩的一點追求都沒有,真真是沒出息!”
旁邊正觀戰的李承乾,這好奇的琢磨著這種木牌牌。
這種遊戲雖然前所未見,但是生性聰慧的李承乾之時觀戰一會兒,便已大致知曉其中規則。令他驚異的是,兩顆骰子為兩儀,萬餅條三才,東西南北四象……雖然只是個遊戲之作,卻隱含天地至理,令人嘖嘖稱奇!
不需問,這等神奇的器具,必然出自房俊之手!
只是堂堂三位備受敬仰的大儒與一個當朝侯爵聚眾賭博,你們就未覺得不妥麼?
而顏師古的這一句咒罵,更是差點沒讓太子殿下將下巴掉下來……
“家籍儒風,該博經義,業綜書林,譽高詞苑”的顏師古,牌品居然如此低劣,你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