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亨一夜沒睡。
實在是睡不著。
白天彰義門的血戰仍舊曆歷在目。
他只要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將士浴血搏殺的場景。
這種情況放在後世，稱為戰後創傷應激綜合症。
陳亨雖然打了一輩子仗，但是都沒有彰義門此戰兇險。
他不但親自提刀與瞿能搏殺，而且還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
結果不成想，李景隆會如此愚蠢，竟然鳴金收兵了。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陳亨直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既然睡不著，陳亨索性巡視城防，盡最後的職責。
陡然間，他聽見了前方出現騷亂。
怎麼回事？
難道敵軍又攻城了？
陳亨來不及多想，急匆匆地衝了過去。
然而下一刻，這位名將就覺得自己腦子不太夠用了。
只見一群將士正聚攏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議論紛紛，彷彿有什麼大喜事一樣，時不時還可以聽見將士們的歡呼之聲。
這尼瑪地，什麼情況？
陳亨壓抑著內心的火氣，低聲喝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一眾將士見到來人，紛紛躬身行禮。
“將軍，成了！”
“對啊將軍，神蹟啊！”
將士們歡天喜地的出言解釋道。
陳亨更是聽得滿頭霧水。
直到他順著將士們的視線看去，瞳孔猛地一縮！
只見他們連夜修繕好的城牆，上面已經形成了一層層薄冰！
而且隨著寒風呼嘯，這冰層的厚度還在不斷增加。
陳亨立馬喚來了兩個將士，在他們的攙扶下爬上了城垛，結果腳底一滑險些沒有踩穩，直接摔落下去。
“將軍！”
“小心啊將軍！”
陳亨出了個醜，非但沒有動怒，反而仰天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
“神蹟！當真是神蹟啊！”
“蘇聖之計，堪稱鬼神莫測！”
直到此刻，陳亨終於明白了，為何蘇聖要他們汲水澆灌城牆！
今夜驟然降溫，天氣寒冷之下，可謂是滴水成冰，這水在城牆上面形成了冰層，敵軍再想透過雲梯攀爬，只會摔成肉餅！
再者有了這冰層防禦，敵軍火炮的殺傷力也會大打折扣！
以水澆灌，以冰護城，這就是蘇聖的計劃！
蘇陽啊蘇陽，你到底是什麼人物，簡直恐怖如斯！
燕軍得蘇聖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天佑燕王！天佑北平！”
陳亨大喝道，將士們也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
一時間，燕軍士氣大振，彷彿看到了繼續堅守下去的希望！
欣喜之餘，陳亨立馬反應了過來。
這冰層還很薄，想要抵禦住敵軍火炮，還是有些不足。
“傳我軍令，繼續汲水澆灌城牆，所有人不得懈怠，全力進行！”
將士們也從欣喜之中回過神來，繼續做著汲水澆灌的任務。
而陳亨則興沖沖地找到了朱高熾等人，既然老夫睡不著，大家也都別睡了，起來一起嗨。
朱高熾雙目無神地看著陳亨，有些訓斥這廝幾句，不過考慮到眼下北平局勢，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短時間以來，大家都是心神疲憊，好不容易得了個空閒休息，結果被這廝給打擾了。
可想而知，眾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但陳亨卻不以為意，反倒是露出了美滋滋的笑容。
“諸位，大事成矣！”
朱高熾聞言一愣，隨即滿臉欣喜地追問道:“陳亨將軍此話何意？難道父王領兵回援了？”
“咳咳，那倒不是！”陳亨訕笑了兩聲。
眾人滿臉無語地看著他，要不是眼下正值用人之際，他們真想對這廝抱以老拳教他做人！
“是蘇聖之計成功了！”
此話一出，眾人先是一愣，隨即面露茫然之色。
陳亨也懶得解釋，直接帶他們來到城頭上面，親眼目睹遠比聽他人解釋更具有說服力。
朱高熾看著那城牆上的冰層，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隨後發出了癲狂大小聲。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蘇陽絕不會誆我！”
張昺和金忠也是讚歎不已，對蘇聖的欽佩更上了一層樓。
唯獨只有道衍和尚神情複雜，看著那冰層，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他本以為學習了蘇聖所傳的知識，自己距離蘇聖的境界，應該也相差不遠了。
可是現在道衍才明白，他們之間還差得很遠，甚至難以望其項背！
既生道衍，何生蘇陽啊！
“汲水！”
“所有人都去汲水！”
“召集全城百姓，必須把城牆全部澆灌一遍！”
朱高熾當即下令道，他看到了守住北平的希望！
蘇陽給了他這絲希望，那他就要牢牢抓住！
隨著燕世子一聲令下，整個北平城再次行動了起來。
就連朱高熾本人也沒有閒著，而是拎著一桶桶水奔向城頭。
燕世子尚且如此，將士百姓自然不敢偷懶，幹得也越發賣力了！
他們大多人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有一個名字在北平城不斷流傳
那個名字，叫做蘇陽！
與此同時，金陵帝都。
朱允炆大步走進詔獄。
以他的身份，其實本不該來這種腌臢地方。
但是今日朱允炆偏偏來了，而且還是面帶笑容的那種。
不是他轉了性子，而是他心情太好，想要跟人分享一下！
自從前幾日得了李景隆的大捷訊息，朱允炆可謂是心情大好，不但前去祖廟炫耀了一番，而且還舉行了一場盛大宴會宴請百官，總算是穩定了朝野人心。
只是朱允炆還覺得有些不滿意，思來想去他想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昔日的刑部大司寇，北平採訪使，暴昭。
另一個則是當初諫言不成的刀筆小吏，夏元吉。
當然，夏元吉只是順帶，朱允炆真正在意之人，乃是暴昭。
暴昭此人可是德才兼備，朱允炆對他頗為重視。
奈何暴昭先前去了北平之後，被小人蠱惑，竟然倒反天罡，阻止自己削藩，還多次上奏勸諫，甚至回京之後當朝死諫。
朱允炆一怒之下，直接將暴昭罷官去職，打入了詔獄，至今不得釋。
此刻朱允炆屈尊紆貴來這腌臢之地，一是為了炫耀，二則是想勸暴昭回心轉意。
看著跪在身前的暴昭，朱允炆洋洋得意地取出了那封大捷公文，扔到了他面前。
“暴昭，看見了嗎？”
“王師已經圍困了北平，不日就可剿滅燕逆！”
“事實證明，你暴昭錯了，而朕並沒有錯！”
出乎意料的是，暴昭竟然沒有去看那封公文，而是抬頭直視著這位建文皇帝。
“陛下，您錯而不自知，這才是讓老臣擔心的地方！”
“暴昭，你……”朱允炆大怒，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但暴昭並沒有退讓，而是依舊直視著朱允炆。
“先帝在時，愛民如子，推行仁政，是以四海昇平，天下安寧！”
“可陛下即位稱帝之後，表面上推行新政仁政，但真正能夠惠及百姓的，卻是幾近沒有。”
“陛下身旁聚集了太多阿諛諂媚之人，也聚集了太多蠱惑聖聽之人，難道陛下對此就沒有察覺嗎？”
暴昭長嘆了一聲。
“老臣在意的，從不是此戰孰勝孰負，而是天下民心所向！”
“陛下若繼續如此行事，終有一日會失了這天下之心啊！”
“暴昭你大膽！”
朱允炆氣瘋了。
前來炫耀不成，反被這廝教訓一通！
這暴昭他怎麼敢，他怎麼敢啊？
強忍著內心的怒火，朱允炆終究還是沒有做出衝動的事情。
“混賬東西！”
“那你暴昭就一直待在這詔獄裡面吧！”
汝母婢也！
給臉不要臉！
那就關到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