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昭被罵了。
堂堂刑部大司寇，被一老翁罵了個狗血噴頭！
偏偏他還不敢還嘴，硬生生地捱了半天罵。
老爺子許久沒有這麼痛快地罵過人了，所以一時半會兒竟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
“哼，看你這架勢，應該是出身富貴人家吧？”
老翁掃了一眼暴昭身旁的兩個護衛，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你們這些達官顯貴，那是不怕冷啊，反正你們有錢買木炭！”
“可是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呢？那木炭一擔都要六百文，還燒不了幾天，我們買得起嗎？”
暴昭聞言神情一滯。
“這入冬之後，不只是木炭價格暴漲，連帶著薪柴也不斷漲價，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是真心吃不消啊！”
白髮老翁嘆了口氣。
“你以為這無煙煤為什麼能夠爆火，這麼多人排著隊搶購？”
“為什麼？”暴昭下意識地追問道。
“因為這無煙煤便宜，而且耐燒啊！”
老翁很是實誠地解釋道:“對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來說，便宜耐燒才是最好的。”
“要是這無煙煤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耐燒，我們這個冬天也就不必再挨餓受凍了，不知道會救下多少老百姓呢！”
“燕王府大義啊！”
聽到這話，暴昭臉色變得青白交加。
現在已經不是這無煙煤好不好用的問題了，而是整個北平民心已然徹底倒向了燕王朱棣！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敢問老丈，以往真有凍死的百姓嗎？”
“呵呵！”老翁嗤笑了一聲，“沒有？怎麼沒有？這天寒地凍哪有不凍死人的？”
“去年還沒有無煙煤，木炭買不起，薪柴買不到，我隔壁老王家就凍死了好幾個人，那是真的慘啊，還有一個半大孩子，活生生地被凍死在家裡，也不知道到底是凍死的還是餓死的！”
此話一出，暴昭怔然失色。
活生生地被凍死餓死！
而且這裡面還有孩子！
怎麼會這樣？
大明不是太平盛世嗎？
為何會出現這等人間慘劇？
而且那些地方官員還從未上報過？
“老人家，為何不向官府求助啊？”
暴昭問出了他最關心的事情，老百姓既然在寒冬活不下去，那為什麼不像官府求助啊？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白髮老翁聽到他這個問題，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竟是大笑不止，甚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哈哈哈……”
“向官府求助？”
“你可真是敢想敢說啊！”
“你以為你是誰，那些老爺們為什麼搭理你？”
“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每個寒冬都是最難熬的，總共就那麼點錢，買了薪柴炭火取暖，就沒錢買糧食，買了糧食填飽肚子，就沒錢買薪柴炭火，只能挨餓受凍，誰在意過我們的死活啊？”
“今年要不是燕王爺大義，平價賣給我們這無煙煤，不知道又有多少老百姓凍死餓死啊！”
白髮老翁唏噓不已地走了，留下暴昭一人愣在原地。
暴昭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穩。
方才這白髮老翁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柄柄利刃狠狠刺進了他的心口！
他可是刑部大司寇暴昭啊！
那個一心為國為民的忠臣純臣！
可是在老百姓眼裡，他們這些達官顯貴又做了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做，任由老百姓在寒冬裡面挨餓受凍，任由老百姓在冰天雪地裡面掙扎求生！
可是，沒有人知道啊！
上到新帝朱允炆，下到朝堂之上的刀筆小吏，所有人都沉浸在那虛假的太平盛世之中，還為此沾沾自喜，自得意滿！
多麼可笑啊！
他暴昭曾幾何時不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可是這個白髮老翁，卻直接撕開了這所謂盛世的遮羞布，讓他暴昭親眼看到了普通老百姓的艱難生活！
有人因為沒有禦寒的衣服，更沒有取暖的木炭、薪柴，更是食不果腹，最終被活活的凍死！
這裡面有老人，有婦女，甚至還有孩子！
可新帝朱允炆在幹什麼呢？
他那個秀才朝廷此刻又在做什麼嗎？
只怕這位表面愛民如子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帶著齊黃方等心腹重臣，躲在溫暖的暖閣裡面，指點江山，密謀削藩啊！
暴昭太瞭解那位新帝朱允炆了！
以致於他現在都有些絕望！
燕王朱棣雄才大略，視百姓為親子！
而新帝朱允炆卻優柔寡斷，依舊沉浸在江南士紳給他編織的虛假盛世裡面，還恍然未覺！
老天爺啊！
難道太祖高皇帝當年的選擇真是錯誤的嗎？
暴昭神情恍惚，嘴裡一直喃喃自語。
“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啊！”
“不，一定要阻止皇上！”
“他真的不能再錯下去了啊！”
暴昭陡然驚醒，當即趕回客棧，找來紙筆將此事寫下。
他並未使用什麼華麗詞藻，而是將自己今日的所見所聞，以及與白髮老翁的對話，全都一五一十地寫了下來。
他希冀著皇帝陛下看到底層老百姓的艱難生活後，能夠及時悔悟反省，能夠出手相助，幫助天下子民度過這個寒冬！
他希望這位新帝朱允炆，能夠真正做到愛民如子啊！
陡然間，暴昭又想起了蘇陽。
朱棣與朱允炆之中，蘇陽這孩子明顯更傾向於朱棣。
哪怕他還不知道朱棣就是他的岳丈，可蘇陽就是有信心，朱棣會比朱允炆更加適合那個位置！
這是為什麼？
這無煙煤是否與蘇陽有關？
蘇陽這孩子難不成當真下定了決心，扶持燕王朱棣起兵造反？
一想到這兒，暴昭頓時心亂如麻。
他可是太瞭解蘇陽這孩子的本事了，說句“絕世奇才”也不為過！
要是蘇陽當真選擇輔佐燕王朱棣，那他暴昭又該如何自處？
暴昭又回想起了蘇陽與他立下的第二個賭約，神情陡然凝重無比。
燕王府藉助這無煙煤，收攏了北平民心。
那他們接下來只怕當真有可能會開倉放糧，將燕王朱棣的聲望徹底拔高到一個嶄新地步！
朝廷不管不問，燕王府卻一直施恩於民，這兩相對比之下，老百姓會怎麼想，老百姓會怎麼看？
只怕到了那個時候，整個北平都只認燕王朱棣！
而他暴昭不僅又輸了，還輸得一敗塗地！
因為他效忠的新帝朱允炆將徹底失去北平民心！
敗的不僅是他暴昭一人！
還有那位坐擁天下的新帝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