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昭豁然起身,
腦海中宛如有一道驚雷炸響。
朱棣遠離朝堂,所以他只能聽個大概,認為蘇陽這通分析很有道理。
可是暴昭卻不一樣,他可是刑部大司寇,正一品的朝堂大員!
身處金陵朝堂那個爭鬥漩渦之中,暴昭比在場所有人都要看得更深更遠!
難怪新帝甫一即位,就要迫不及待地推行新政,不惜受人詬病!
原來真正的幕後推手,正是以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三人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團!
方孝孺是浙江寧海人,黃子澄是江西分宜人,齊泰是直隸溧水人!
他們,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南人啊!
偏偏就是這三個南人,此刻成為了新帝朱允炆的心腹近臣,凡大小事務新帝都要詢問他們的意見。
反倒是暴昭、王鈍等輔政老臣的建議奏章,皇帝陛下充耳不聞。
齊黃方三人才是真正的文臣一級序列,暴昭他們不過是虛有其名罷了。
也就是說,朝堂話語權,如今真的落入了江南縉紳手中!
暴昭甚至聯想到了洪武年間那場著名的“南北之爭”!
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會試,總共五十一名進士,全部都是南方人!
北方士子全軍覆沒,無一人上榜!
為此太祖朱元璋震怒之下,不但處理了相關考官,還為北方士子單獨進行了一次策問,這就是著名的“南北榜案”。
也是從此次事件之後,朝堂之上南北之爭愈演愈烈。
畢竟直隸、浙江和江西三地的人口總數約兩千七百萬,佔了大明全國總人口的一半,換句話說,南方諸省就是大明王朝的根基所在。
可南方士紳卻沒有在朝堂之上取得他們應有的政治地位,反倒是太祖朱元璋多次打壓逐漸抬頭的江南士紳集團,比如他那句著名的“蘇松江浙人勿得任戶部”!
蘇松江浙人勿得任戶部!
直白來說,出身江南的官員不得任職戶部!
這恰恰是因為江南乃是重賦重稅之地,朝廷賦稅根基之地。
可是這道禁令,新帝甫一即位,就直接被廢除了!
這也從某些方面證實了,蘇陽方才這番話語並非是虛言!
暴昭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有些悸動的心,靜靜地聽下去,等待蘇陽繼續往下講。
“勳貴集團自洪武年間被血洗後,朝堂之上剩餘的勢力已經再難與士紳縉紳抗衡。”
“那麼士紳縉紳掌控了朝堂話語權後,下一步自然就是清洗朝堂,也就是黨同伐異,剷除異己!”
“可一個蘿蔔一個坑,這些江南官員想要上位,就必須拔出先前的蘿蔔,把坑位留出來,然而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大多都是洪武年間的臣子,六部尚書更是太祖爺親自留下的輔政老臣。”
“哪怕朱允炆有心扶持,但這些江南官員一沒政績二沒資歷,如何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除非……”
“削藩!”朱棣重重地吐出了兩個字。
“沒錯,岳丈大人說的對,他們就是要削藩!”
蘇陽將代表勳貴集團的茶碗推到後面,示意勳貴集團已經敗了。
而現在就剩下了兩隻茶碗,一隻茶碗代表著江南縉紳,另外一隻則是藩王勢力!
“江南縉紳之所以要削藩,其一是因為新帝朱允炆早有削藩之心,此舉可以迎合帝心;其二是因為他們迫切地想要做出政績,從而憑藉削藩這份功勞取代洪武老臣,徹底掌控朝堂話語權;其三則是削藩本就有利於朝廷加強中央集權,解決外強中乾的隱患!”
“所以,削藩這件事情,不管是對新帝朱允炆,還是對江南縉紳,甚至是對大明朝廷,那可都是一件好事!”
“這才是朝廷大力削藩的真正原因,提議者肯定是新帝朱允炆,但幕後推手卻是以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三人為代表的江南縉紳!”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削藩的真正原因!
那齊黃方三人,還有那些江南縉紳,真是該殺!
明白了這些關節,朱棣頓時豁然開朗。
不過他眼神中滿是震撼,因為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可能。
原來,削藩不只是朱允炆的想法,還與朝堂政局有關!
偏偏連算無遺策、智計通天的道衍和尚,都從未提及過這種可能!
這簡直匪夷所思!
蘇陽的謀略見識難道超過了道衍和尚不成?
“可遇而不可的絕世奇才!”
朱棣看向蘇陽的目光,開始變得熾熱了起來。
真正親身感受了一番,他才總算是明白了,自家老大先前做出的評價,絲毫不為過!
蘇陽這小子,的確是個絕世奇才!
不管是謀略見識,還是自身才華,都足以與道衍和尚相媲美了!
要是能夠得到蘇陽傾力相助,朱棣相信他起兵靖難絕對能夠成功!
道衍和蘇陽,正是他燕王的臥龍鳳雛!
要是蘇陽知道,朱棣把他當成了“臥龍鳳雛”,絕對要啐他一臉。
暴昭陷入了沉思之中,神情凝重到了極點。
蘇陽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直接炸響在了他腦海裡面。
先前所有不解茫然的事情,現在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尤其是齊黃方三人的所作所為,更是間接證明了蘇陽的分析!
他說的這一切,只怕都是真的!
可如此行事,對朝廷對大明而言,真是一件好事嗎?
新政改制浮於表面,從未落到實處!
削藩接連開展,惹得天下不安,人人自危!
如此下去,萬一生出了亂子,那隻會是滔天的禍事!
一想到這兒,暴昭就下意識地看向了燕王朱棣。
燕王英武,威震海內,志廣氣剛!
這是朝野內外的共識!
倘若朱棣當真起兵……
大明江山只怕會迎來一場災難!
朱棣也注意到了暴昭的眼神,不過他渾然不懼。
“先生一直在朝中為官,某家倒是想要問問,蘇陽小子說的這一切可都是真的?”
暴昭聞言一怔,選擇了沉默。
沉默就是預設,沉默就是事實。
朱棣見狀非但不怒,反而朗聲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裡面充滿了無盡心酸悲涼,令人聞之側目。
“真是可笑啊!”
“先皇屍骨未寒,其子就被他人當做了爭權奪利的墊腳石!”
“原本某家還很疑惑,周王何罪之有?齊王何罪之有?接連被廢黜圈禁!”
面對朱棣的連續逼問,暴昭臉色一陣青白交加,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當蘇陽說出這番話後,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事實,朝廷是為了削藩而削藩,並非是因為藩王自身過錯!
哪怕這對金陵朝廷而言是一舉多得的大好事情,可是那些被削的藩王何其無辜也?
尤其是……燕王朱棣!
朱棣盯著暴昭,陡然喝道!
“燕王,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