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穀糠粥。
家裡面的餘糧並不算多，所以不能頓頓吃。
一般的農戶家庭，哪怕有著幾畝地的田產收成，也經不起頓頓吃米飯白麵。
所以蘇陽一般都是把舂米剩的糠皮炒熟磨碎，稀飯快熟時撒進去，熬成粥充飢。
好在他素能吃苦，以往遊走野外什麼都吃過，現在加點糠添稠，也能挺得過。
只是苦了自家小媳婦兒，畢竟穀糠麩皮這東西口感是真的不好，堅韌而尖銳，刺得人口舌生疼。
偏偏朱婉秋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吃著，幸福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不過小婉越是這樣，蘇陽心裡就越是難受。
畢竟據他觀察所知，小婉家裡不算太差，以前甚至可能是位富家小姐。
只是聽說她父親很久之前出了遠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留了這座空蕩蕩的宅院，以及一些錢糧。
甚至一個月前，蘇陽與小婉成婚的時候，都沒有見到那位岳父大人露面。
二人的婚禮很是簡單，沒有八抬大轎，也沒有婚禮聘書，甚至連賓客都沒有一個，有的只是兩個相依為命的人兒。
夫妻二人就這麼幸福甜蜜地過著小日子，只是因為小婉身子骨差，年齡也太小，所以蘇陽一直恪守己身，沒有行圓房的事情。
日子就這麼過著，雖然清貧但是幸福。
周遭的鄰居街坊時不時還會送來一些糧食蔬菜，讓蘇陽感嘆大明民風淳樸，遠非後世可比。
眼瞅著小媳婦兒搖頭晃腦地吃著，蘇陽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看來還是得儘快想辦法掙些銀子，至少讓小婉吃上白米飯吧！
飯後天色漸晚，蘇陽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就陪著小婉坐在躺椅上面閒聊。
“相公，家裡面的糧食不多了，現在糧價又漲了……”
“都怪我這癆病，拖累了你。”
蘇陽一把抓住了朱婉秋的小手，佯怒道:“我不是說了嘛，以後不准你再說這種話。”
“而且糧價上漲又不是因為你，很明顯是咱們北平這位燕王爺有大動作了！”
朱婉秋聞言一愣，有些茫然地看著蘇陽。
燕王有大動作？
相公是怎麼知道的？
“相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婉聽不懂。”
小丫頭把頭靠在蘇陽肩膀上，故作茫然地追問道。
但蘇陽只是打了個哈哈，並沒有過多解釋，他總不能跟小媳婦兒說自己是穿越人士，所以熟知歷史程序吧？
糧價上漲，很明顯是燕王朱棣在囤積糧草！
建文帝朱允炆即位稱帝后，一改他平日裡的偽善模樣，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削藩！
今年四月，周王朱橚有罪，被廢為庶人，流放雲南。
朱允炆已經開始削藩了！
燕王朱棣也不是什麼善茬，金陵朝堂裡面多的是他的眼線，所以朱棣肯定說是收到了什麼風聲，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造反！
接下來，就是那場靖難之役了啊！
蘇陽漸漸變了臉色，陷入了沉思。
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靖難之役會不會波及到房山縣。
那場突然爆發的靖難之役涉及整個華北和華東地區，南軍與北軍反覆的拉鋸戰使得淮河以北的社會經濟遭到極大的破壞，洪武年間剛剛恢復一些的農耕生產也被靖難戰火摧毀一空，因受到戰火波及而無辜枉死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
一將功成萬骨枯！
靖難之役啊，成就了一位永樂大帝，卻掩埋了無數人的屍骨血淚！
蘇陽幽幽嘆了口氣。
“相公你怎麼了？”
察覺到蘇陽情緒有些不對勁，朱婉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
蘇陽這才從繁雜思緒中驚醒，反手將她的柔夷緊緊握住。
“沒事兒，剛剛有些走神了。”
“我是在擔心，現在已經入秋了，得準備夏稅和秋稅了。”
聽到這話，朱婉秋也是小臉一苦，沒了天真爛漫。
按照大明田賦的兩稅制，老百姓得在每年農曆八月上繳夏稅。
夏稅繳納之後不久，又得在秋收後的第二個月上繳秋稅。
雖然太祖高皇帝規定的稅糧不算太高，但是家裡面現在都快斷糧了，又沒有田地收成，該拿什麼去繳納這夏稅和秋稅？
更可惡的是，燕王朱棣那個王八蛋只怕在暗中囤積糧草，糧價肯定還會繼續上漲，明天得去集市上面多買點糧食了！
嗯，還有油鹽醬醋，又是一大筆支出。
蘇陽有些氣悶，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朱允炆這小子，做了皇帝也不知道減免一下老百姓的賦稅，仁義之名真是裝出來的！”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朱婉秋聞言一愣，怔怔地看著蘇陽。
她倒是真沒有發現，自家相公竟然還有幾分詩才。
不過轉瞬她就想起了什麼，伸出纖細的手指在蘇陽腰間一擰。
“你又直呼皇上的名諱！當心讓他人聽了去！治你個大不敬！”
吃痛之下，蘇陽連連求饒，朱婉秋這才氣呼呼地鬆開了手。
“又沒人聽見，不妨事的。”蘇陽訕笑兩聲，引來朱婉秋一記白眼。
天色漸漸晚了，夫妻二人閒聊了一會兒，也沒了興致，早早地睡下。
只是蘇陽和朱婉秋都沒有睡著，各自有著各自的憂愁。
夏稅和秋稅擺在眼前，蘇陽不得不想辦法提前籌備好，不然一旦被官府發現了他黑戶的身份，到時候只會更加麻煩。
而且自家小媳婦兒這癆病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得想辦法買一些藥材服用了。
其實癆病就是後世的肺結核，蘇陽雖然穿越的時候沒有帶上一個急救箱，但總歸知道不少治病的法子。
經過蘇陽三個月的調養，朱婉秋確實咳嗽得沒那麼頻繁了。
這是一個好兆頭，所以不能繼續耽擱了。
可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家裡面沒有什麼錢了。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尤其是大明的一文錢。
該想想辦法掙錢了啊！
蘇陽感受著肩上的重擔與責任，更憂心那場即將到來的兵禍戰火，一時間難以入睡。
在他身旁的朱婉秋同樣有著她的憂慮，目光穿過小院窗戶，望向了北平城。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