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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棋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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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夜裡的燈,風中的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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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燈已燃起。

屋子裡散發著熟食和白酒的香氣。

在那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上,堆滿著各式各樣的棋譜,也在那張方方正正的桌子下,一隻胖貓酣暢淋漓的啃著一隻燒雞腿。

老者坐在木椅上,飲著一壺老酒。

嘴角的酒漬緩緩從他那張蒼老的臉,慢慢落在指尖。

他看似寫意,也看似有意的伸出了那根沾著酒的枯黃手指。

在月下、在梁下、在燈下,憑空寫著一個“入”字。

也不知道,他這個“入”字,究竟代表著什麼。

只知道,寫完這個“入”字,密不透風的屋子,忽然有了一陣微風。

這風,是從老者嘴角的笑容裡,漏出來了。

這風,甚至比外面的狂風,還要喧鬧。

……

今天是楊錚休息的日子。

也是他和老者約好下棋的日子。

他在下棋之前,去了趟便利店,看樣子他是想給老人買些什麼。

但當他出來時,手中卻是空無一物。

這大概是因為他聽到那新來的售貨員說,那個總是在便利店給自己推銷無用商品的麻子臉售貨員,在昨日遞交了辭呈。

這大概也是在說,楊錚和他這十年的比鬥,再也分不出誰勝誰負。

他渾渾噩噩的走在街頭上。

也渾渾噩噩的想,天下果然沒有不散的宴席。

他和他,也像是兩片樹葉,會因為春夏秋冬的不同,而分道揚鑣。

也不知,他和他,還能在未來能否再次相遇。

他更不知道,昨天最後的比鬥,是他贏了還是輸了。

或是這十年的比鬥,壓根就沒有真正的贏家與輸家呢?

……

冬天最讓人討厭的就是風。

它不像是春天,那被春風拂過大地時,所帶來陣陣生機。

它也不像是夏天,那被微風拂過耳邊時,所帶來憧憬的美好。

它更不像是秋天,那被秋風拂過臉龐時,從心底捲起人的眷念。

它啊,就像是一把刀子,無情劃過人的臉龐,也無情地讓人感到渺小。

但今天的風,不但像是一把刀子,他更是像藏著一把鉤子。

一把勾人的眼球的鉤子,一把勾的也是世間炎涼的鉤子。

……

李大爺在年輕時,熱衷拜人為師。

在他這六十年的人生裡,他一共拜過七十二位師父。

這些師父有的是名氣大,棋力低的江湖騙子,也有的是名氣小,實力高的落魄人家,當然更多的是棋力不高不低的街頭棋士。

對於年輕時期的李大爺來說,只要能在棋盤上下贏他的,都能成為他的師父。

也因此,李大爺在年輕時名聲並不好。

甚至於同期有很多有潛力的棋手,都認為李大爺學的太雜,以後肯定沒有什麼出息。

但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李大爺居然在三十歲便成為了職業棋手,三十五歲更是成為萬人敬仰的象棋大師。

那時候的象棋大師,含金量更甚如今。

因為那時候的象棋輸贏,很有可能就是棋手背後一家人的衣食住行。

更有可能是一個男人從低頭變成抬頭的轉變瞬間。

……

有人曾問過李大爺,為何他學的如此之雜,還能成為國家承認的象棋大師。

每當遇見這個問題,他都只會說出人人都懂得四個大字。

“虛心好學”。

也每當這時,那些人都會覺得李大爺不實在,居然藏著掖著。但實際上,若不是虛心好學,李大爺能拜七十二位師父?也能會和那七十二位師父一起,沒日沒夜的去專研棋藝?

有時候,小道理更甚大道理。

也有時候,願意去聽人口中大小道理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

今天的李大爺,頂著這風來到了光華公園。

前段時間,他剛去了趟南方,去參加自己其中一位師父的葬禮。

那是他第三十六位師父,也是棋力最高的師父。

那個師父一生居無定所,無家無妻,是個孤家寡人。

尤其是在顛簸大半生,給父母養老送終後,他更是無牽無掛的走到了晚年。

他棋力很高,本可靠著棋力謀得一份棋院的好差事,去在人生的最後幾年去享受生命。但他卻受不了如今孩子的懶散以及世人物件棋的偏見。

於是他決定在晚年,一人一煙桿,瀟灑的走在路上。

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老男人,其實對生活要求並不高。

三餐不餓,手中有酒有煙,下雨時有一處擋雨處,便足以。

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在人生的最後幾年裡,他瀟灑的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

哪怕在生命最後一刻,他也在站在高山之巔上,笑著高喊著一句,人生無悔,我去也。

這句在他人生裡落幕的話,就像他來時,赤裸裸的有著一顆赤子之心。

也像他走時,那顆赤子之心落於塵土那般瀟灑。

李大爺作為他唯一的“家人”,是一手把師父埋進土裡,也是墊付著師父死後的各種費用。

他大概也不能像他的師父這般灑脫,因為他的棋力,是他虛心好學換來的,既然有著虛心與好學,自然也會有著斬不斷的因果與牽掛。

不過,李大爺卻很享受著這份因果與牽掛。

畢竟啊,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上了年紀的男人,雖然生活要求不高,但是他卻比任何人都重視著生活以外的東西。

也比任何人都愛笑。

但是,就這個重感情愛笑的老男人,也會在師父走後,感覺到時間的殘忍。

他也想找個傳人。

把自己的棋藝傳承下去。

他雖然知道,他的棋藝可能已經隨著他的年紀而過時了。

但這也是他唯一能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東西啊。

不是嗎?

……

光華公園今天很熱鬧。

既是專業的攝像機,又是戴著帽子不停吆喝的不知名導演。

若不是坐在棋盤中間的女人濃妝豔抹,身旁招蜂引蝶圍著各種年輕男女,李大爺可能還以為著今天的光華公園,要拍著電視劇呢。

他湊了上去,發現今天下棋的是想做詩人的老張。

作為公園裡棋力墊底的象棋愛好者。

相比於對面的美麗到可以讓他這個老男人多看幾眼的女人而言,老張明顯臉色不太好。

因為,他要輸了。

對面棋盤上的馬與炮啊,就像一把鉤子,直接挖走了老張的心。

“不錯不錯。”李大爺又看著對面那個女人,連續下贏了公園幾個棋力不錯的好手,他也莫名手癢起來。

雖然,作為曾經象棋大師的他,看得出這個女人的棋力,也就是一二級棋士水平。

但是能在這間小小的公園裡,碰到這種高手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議,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若不能跟她一戰,肯定會成為憾事。

可還沒等李大爺開口時,敗陣不久的老張居然抬起頭,搶先一步的走上前說道:“能不能和我再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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