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要比來時的路更為漫長。
那一條被楊錚踩出的,歪歪扭扭的、骯髒窮酸的小道旁,有一條被陽光鋪滿的大道。
這條被陽光鋪滿的大道上,前行著很多看不清模樣的人,他們身上要麼白的嚇人,要麼黑的發慌。
隨著楊錚和他們一個個擦身而過,這些人身上又漸漸染上點點紅芒。
第四層,那都是鏡子的房間。雖然被楊錚打碎了一面鏡子,但她也倉促的,及時的補上了更為乾淨的新鏡子。
那面補上的新鏡子啊,看上去也雖然跟以前一樣平滑乾淨。
但實際上,若是仔細觀摩,還是能在這面鏡子上看到一個個凹凸不平的點。
這一個個凹凸不平的點,似乎隨著楊錚遠去的腳步聲,逐漸放大著。
當楊錚徹底離開這一層時,那一個個凹凸不平的點,竟然化為了四個大字。
“孽鏡地獄。”
伴隨著這四個大字出現後,這一層所有鏡子都在晃動!
刺啦!咣噹!咔嚓!嘩啦!叮咚!
那一面面鏡子紛紛在這一聲聲不同又刺耳的聲音中,碎成了一地碎渣!
而在那條陽光大道上的人們,似乎看不到這滿地的碎渣,他們踏著這碎渣在跳舞,直到腳底流淌著鮮紅的血液,他們才雀躍的、興奮的往路盡頭奔去。
……
第三層,鐵樹人間。
依舊是遍地的銀葉菊,也依舊有著一條陽光大道。
只是在陽光大道上走的人啊,大多身上都是五顏六色的。
他們有的躺在銀葉菊旁,像最開始的楊錚那般努力笑著。伴隨著他們和銀葉菊慢慢相似的聲音,他們身上彰顯個性的顏色也慢慢褪成銀葉菊那般白。
除去笑的人,也有著不斷吐出和楊錚一樣骯髒思考的人,只是,他們並沒有跟楊錚那樣,撿起來思考。反倒是踩在思考上,緩緩的他們也被腳底思考染成黑色。
這一黑一白兩種顏色的人啊,在楊錚離開這一層時,他們不約而同的抬起頭,對著前方笑著。
隨後,他們又前仆後繼往前走去。
……
第二層,剪刀人間。
那個高大的現代人還在大口咀嚼著麵包,那零碎的麵包屑掉在地上,惹得一群螞蟻在啃食。
那個被他踩在腳下看不清模樣的人啊,他應該是想站起來,卻又不敢站起來。
畢竟啊,在那條寬廣的陽光大道上,擠滿了密不透風的人啊,他們一邊渴望著仰望著現代人高昂著頭顱,一邊指著地上密密麻麻的螞蟻在說些什麼。
那個高大的現代人戲謔地望著楊錚手中的那把刀,他抓起在他右手旁正在剪著畫面的剪刀,他高傲地剪下了一小片面包丟在楊錚的腳下。
那黃嫩的麵包,在楊錚腳邊散發著甜美的香氣。
此時的楊錚,只需輕輕低下頭彎下腰,便能吃得這片面包。
楊錚雖然餓,但望著那個看不清模樣的可憐人,他還是拒絕了。
那個現代人啊,看楊錚不願彎腰,他又再次剪下了一片更大的麵包丟在楊錚腳下。
咕咕!轆轆!咕嚕!
楊錚恍惚間浮現出那個叫做飢腸轆轆的成語,他下意識低著頭望著地上的麵包,飢餓讓他也下意識的想去彎腰撿起那兩片面包塞在嘴裡。
正當他即將彎腰撿起麵包時,那個可憐的人似乎被激怒了,他汪汪的叫,像一條野狗一樣憤怒。
這聲憤怒,讓楊錚清醒過來,他抬著頭望著那個可憐人臉上越來越少代表著美好品質的詞語,他咬破了嘴唇。
就算那高大的現代人,又再次剪下了一片帶著鮮紅果醬的大面包片,但直到離開,楊錚也沒有選擇去低下頭彎下腰。
畢竟,他答應過老楊頭,他一定要去做個鐵骨錚錚的人,讓那些曾經看不起老楊頭的人,好好看看他的兒子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那高大的現代人望著楊錚離開的背影,他憤怒的、怨憤的,拿起了手裡的麵包,一次又一次抽打在腳下那可憐人臉上。
善良、堅持、溫柔、準則…這一個個美好的品質慢慢在可憐人臉上消失,最後只剩下了最廉價的尊嚴。
而那塊麵包,也變得越來越大,果醬顏色也是五顏六色的,而那些圍觀者也撕破了自己的衣裳好像在歡呼什麼!
……
第一層,拔舌人間。
楊錚疲憊的望著面前那個儒雅的男人。
在面前的儒雅男人身邊圍著數不清或美、或醜、或平凡的臉。
這一張張臉啊,生動又不同著。
這一張張臉啊,在儒雅男人巧舌如簧的表演下,慢慢失去了原有的神采,變得看上去差不多了起來。他們好像也看見了楊錚,因為儒雅的男人他的眼睛在笑。
“你想不想成為和我們一樣的人?”
“成為那讓人尊敬、讓人羨慕的人。”
“你問我尊敬、羨慕的意思?如果放在現在這個時代來說,就應該是高人一等的意思。”
“只要你願意,下一秒你就能和我們一樣,在這棟高樓中,成為樓外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儒雅的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吐出他那噁心粘稠的三條舌頭。
那被印在舌頭上的六個大字,在楊錚疲憊的目光下,慢慢交融起來,最後定格為脫俗二字!
那一個個麻木的人,看著脫俗二字,他們的眼睛也在笑。
他們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抓住脫俗二字,讓自己與眾不同,成為樓外人仰望的存在。
在他們手即將碰到那脫俗二字時。
一道光刺痛了他們的眼睛。
他們憤怒的望著那道光,眼裡又慢慢變得恐懼起來。
那光,不但是一道光,他還是一把刀!一把劍!甚至他還是一把尺子!
那亮著寒芒的光啊!割掉了那噁心的舌頭,也斬掉了那脫俗二字。
在脫俗二字發出嚎叫時,那束光,沾著那舌頭滴下的鮮血,在地上寫著十六個大字。
人生在世,皆是俗人。心之嚮往,素履以往。
隨著這十六個大字。
那儒雅的男人化為了本來的汙水,那第二層的現代人正想吃掉可憐人臉上最後的尊嚴時,那可憐的人終於反抗的站了起來了。
那可憐人撕下了臉上的尊嚴,在尊嚴二字下的臉,竟長了一張和楊錚父親老楊頭一樣的臉!這個男人拿起了尊嚴,就像老楊頭那一夜,雙眼鮮紅,臉漲的通紅,脖子也紅的嚇人。
就連手中的尊嚴二字也紅的驚心動魄!
這個男人手持著尊嚴二字,就像手持一把殺豬刀用力的捅在現代人的心臟處。
那鮮血染紅了麵包,也染紅了地上的螞蟻。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他一腳踩碎了地上骯髒的麵包,把尊嚴二字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隨著尊嚴二字迴歸男人心中,他胸口流淌的熱血竟又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熊熊烈火熱情,美麗著。
這熊熊烈火,燒過了第二層,漫到了第三層,那隻會笑和尖叫的銀葉菊,撲騰著葉子,但是奈何火太大,太兇,就算銀葉菊他們再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
這又大又兇的火焰,找到了一個沒來得及踩碎的思考,他們小心翼翼地越過這思考,往第四層撲入。
在那片銀葉菊烈火焚燒而痛苦的淚水中。
第一層第二層第三層的“人間”二字,徐徐化為了“地獄”二字。
“我不如地獄,誰入地獄!”
男人挺直著腰板,大聲說道。
……
楊錚推開了門,
在門外,有一盤剛剛炒好的菜。
菜是熱的,也是他愛吃的。
菜不鹹不淡,味道剛剛好。
他拿起了筷子,夾起了一塊肉塞在嘴裡。
鮮嫩多汁的肉,讓他忘記了剛剛所有的不美好。他拿起了菜旁邊的紙條,一個可愛的卡通形象,委屈巴巴的說,今天的魚鹽給多了,對不起。
楊錚忽然想起了這個卡通形象是歡歡畫的象棋少女角色後,他發自肺腑地大喊著,只要你做的菜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只要是你畫的漫畫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漫畫!
在他對面那篇緊緊閉著門後,一個女人哭的跟孩子一樣。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