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慈寧宮,太皇太后在內殿安置好了太子,這才看向梁九功和瑤令。
“皇上待你們不薄。”
太皇太后道,“許多事情,我這裡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計較追究。但你們不能真的當我這個太皇太后不在了。”
梁九功和瑤令從來了就一直跪著,這會兒太皇太后話音還未落,梁九功便深深伏地:“奴才願受責罰。”
瑤令在旁邊都愣住了,就三兩句話的,都沒說清楚是怎麼回事,這就受責罰了?
她想起梁九功的那句話,別犟著,疼一疼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是,她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受責罰?
立刻就有人把梁九功架出去,這不是做戲,是真的要打的。
太皇太后看向瑤令,這丫頭一直不吭聲,看這樣子:“你不服?”
瑤令道:“奴才不知何錯之有?”
宮裡打奴才板子,是直接堵了嘴的。壓根不會出現那種疼的大喊大叫的場景,除非主子要震懾下人,才許人叫出來。
太皇太后這裡顯然不是如此。
而且,為了避免驚擾了太子殿下的安眠,現下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這樣的安靜與沉默,似乎也要在氣勢上試圖讓瑤令臣服。
太皇太后反倒氣笑了:“你不知?”
蘇麻喇姑和蘭嬤嬤皆在側,聽見瑤令這話,都心說壞了。
太皇太后道:“我屬意鈕祜祿氏為皇后。你們是皇帝身邊親近的人,叫你探聽的事,你一樣沒有回顧。便叫你在皇帝跟前說上幾句話,幾句話動搖不得皇帝的意思,卻也能表明我的態度,可你是怎麼做的?”
瑤令完全置之不理。
她壓根沒有理會蘭嬤嬤的那些話,聽是聽了,卻也不入耳不入心。
太皇太后道:“若你們盡心些,肯在主子面前提醒一二,何至於鬧到如今這個地步?太子何至於無辜受苦?這是你們做奴才的不盡心。”
“難道罰你還錯了?”
這是將今日的事,都推到瑤令和梁九功的身上,認定是他兩個的責任了。
瑤令卻想,原來梁九功私底下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他今日被一起帶過來,是和她一樣堅守了底線,所以做了背鍋俠。
“太皇太后,您這是遷怒。”瑤令一言既出,就見蘭嬤嬤臉上的血色都退了大半。
連康熙都不能這樣直面的駁回太皇太后的意思,瑤令一個小小的宮女這樣口出狂言,是不要命了嗎!
瑤令在受委屈捱打和堅守底線面前,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後者。
她說:“您是聖明主子,奴才不敢忤逆。但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不是紫禁城的奴才。奴才在乾清宮伺候的是萬歲爺,奴才是侍奉丫頭出身,宮規森嚴,奴才當不起管家掌事的身份,奴才只知道一心一意伺候主子。”
這分明是太皇太后不能責罰貴妃和鈕祜祿妃,一腔怒氣難消,就只能撒在她和梁九功的身上了。
他們真要勸了,康熙就會聽他們的立鈕祜祿氏為皇后了?
貴妃和鈕祜祿氏就真的不鬥了嗎?
太皇太后面色微沉,卻似笑非笑道:“你頭回來慈寧宮的時候說過什麼。愚笨嘴饞,可出來的東西卻精巧細緻,你當闔宮上下都被你騙過去了嗎?”
“你性情如此耿介,將來少不得吃苦頭。捱打事小,要命事大。”
瑤令輕聲道:“奴才從小就膽子小,要命的事,奴才是一件都不敢做的。”
太皇太后道:“宮裡倒是多年沒有你這樣的人了。難怪皇帝破例也要送你出宮回家探望。這一頓打可以先記下,哪日你失了本心,這打還得落在你身上。”
瑤令都做好了豁出去的準備了,聞言怔了片刻,沒想到自己慷慨激昂的幾句話,竟叫太皇太后把話說出去了。
可是,看著太皇太后意味深長的笑容,瑤令總覺得事情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的。是不是過關的太容易了?
梁九功是真的被打得很慘。
瑤令見到他的時候,他趴在長凳上,背上臀腰一片血肉模糊,站是站不起來了,甚至都昏迷過去了。
太皇太后開恩,叫人送了梁九功回去。
幾個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抬著梁九功回去,瑤令在後頭跟著,就那麼看著梁九功身上尚未凝固的血滴落下來,滴了一路,然後叫清掃宮道的小太監們給沖刷乾淨。
這麼大張旗鼓的送回去,自然各處都知道了,太皇太后震怒,為了太子生病的事情,連梁九功都打了。
一時各處都安靜下來,蠢蠢欲動的都不敢有什麼動作了。
梁九功被送回下房的時候,貴妃與鈕祜祿妃已經離開了乾清宮,而康熙也已經在西暖閣裡見大臣議事了。
瑤令一直陪在梁九功的身邊,就是太醫給梁九功處理傷口的時候,瑤令迴避了一下,等全部處理好了,瑤令才進屋去了。
等了一會兒,梁九功才慢慢醒轉過來。
瞧見瑤令直勾勾盯著他的樣子,梁九功倒是笑了一下。
瑤令撇了撇嘴:“公公笑什麼?”
梁九功低聲道:“瞧見姑娘無礙,奴才放心。”
“本來我與公公是要一起捱打的。”瑤令道,“只是我據理力爭,太皇太后竟放過了我。早知道這樣,我應早些說話的,公公也就不至於受苦了。”
瑤令早前拿捏著分寸,和梁九功共事兩年多也沒有多親近。除了當做同事來往之外,她與梁九功之間並無私交。
也就是叫康熙拔擢出來後,作為暫領乾清宮掌事宮女的瑤令才和梁九功多了一些工作上的接觸。
可這一回,卻真有些共患難的意思了。說話也就沒有先前那麼死板客套了。
梁九功微微勾了勾唇角,他並沒有笑,只是這樣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哪怕上了藥,他身上的傷也還是很疼的。
梁九功看向瑤令的目光很和藹,有洞徹和明晰:“姑娘縱然說了話,奴才這一頓打也是逃不掉的。”
只是梁九功沒想到瑤令沒捱打。這倒是證實了他心內的判斷,可見太皇太后那邊還是顧惜皇上的。
這樣一想,瑤令沒捱打,比和他一起捱打還要令人高興些。
“為什麼?”瑤令道,“公公和我都只是皇上身邊的奴才。”
梁九功道:“就因為奴才與姑娘都是皇上身邊的人。若換了旁人,就沒有這個用處了。”
瑤令想起在慈寧宮休養的太子,想起宮裡現下安安靜靜的境況,想起貴妃和鈕祜祿妃有了太皇太后的話,至少一段時間內再爭皇后的位置,也不能對太子動手了。
太皇太后震怒,打了皇上身邊的人,和打了皇上的臉面又有什麼區別呢?
老祖宗生氣了,都得老老實實的。
他們不是背鍋,是用來給人震懾的那隻雞。
太皇太后為什麼放過她呢?也因為她堅守底線,堅定的沒有妥協,只願意做康熙身邊的人。
難道說太皇太后一直以來都是在考驗她?
梁九功休息了,瑤令也回了自己的住處。
跑了這一路,她身上狼狽得很,總不能這樣到主子跟前去侍奉,還是得收拾梳洗一下。
正收拾著,竟發現了大阿哥留下來的紙條。
——爺找汗阿瑪給你求情。回頭多給爺做幾個酥肉餅!!!
到底是康熙的嚴格督促,大阿哥時不時的闖禍被罰字,這一筆字從夏到冬,越發的精進了。
那幾個感嘆號更是靈魂點睛。似乎他去求情,就是為了多吃幾個肉餅的。
鈴兒說:“姐姐被帶走後,大阿哥轉頭就去找了萬歲爺。可沒一會兒就被萬歲爺趕出來了。說太子殿下病了,大阿哥還只惦記著吃肉餅,既然晨起就吃了這麼多肉餅,那早膳就不要吃了。”
毫無意外的,大阿哥又被罰字了,這回還要抄書,把正學的課文,千把來字,五日抄十遍大字。
瑤令看了看外頭已經大亮的天光,大阿哥這一口早膳怕是沒影了。
她夜裡才到康熙跟前去侍奉。
梁九功不在,就是趙昌侍候在康熙身邊。
康熙在讀書,見了她來也沒動彈,手裡捻著十八子的東珠一顆一顆的輕撫。
瑤令將茶水送到康熙手邊,然後便安靜候在一旁。
饒是她進來的時候已經十分小心了,可康熙還是從她肩上看到了一粒融化的雪珠子。
“下雪了?”康熙問。
“回萬歲爺,是下了。”瑤令道。
是剛下的,雪粒子硬.硬的,落下來砸在手上還有點分量。
康熙瞧了一眼窗外,他方才看書入了神倒是沒注意。
再一瞧,瑤令身上都換上宮女的冬裝了,清新淡雅的顏色,倒襯托得她像是一叢生機勃勃的挺拔的新竹。
“今冬的初雪倒是來的早些。”
康熙瞧她小臉雪白的,一點瑕疵都沒有,心想若是沾了血跡,怕是難看得很,“天氣冷,你們也要多穿些,保重自身。”
天子溫和的關懷,跟前的趙昌受寵若驚,忙謝主隆恩。
康熙卻瞧著那不抬眼皮的小丫頭,問她:“不高興了?”
瑤令垂眸道:“奴才不敢。”
康熙卻笑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在太皇太后跟前說的話,莫非自己都忘了?”
“這是怨朕把你和梁九功扔給太皇太后不管?”
一聽康熙說起這個,趙昌和梁九功一樣,連忙開啟御前隱形模式。這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必備技能之一。
瑤令想了想,才說:“萬歲爺,奴才已經想明白了。”
康熙挑眉:“朕覺著你沒想明白。”
“讓太皇太后把你帶走,是為了保護你。”
對上小丫頭驚訝又困惑的眼神,康熙的目光幽深似海,“你們不走這一遭,宮裡的風浪就繞不過你們。宮裡多少手段都是殺人不見血的。”
“太皇太后那一頓打,擱在梁九功身上,三五日就能好。”
“至於你麼,朕也沒有白白護著你。”
瑤令望著康熙溫和的眉眼,總覺得這位富有四海的帝王想要向她索取些什麼。
一些她明明不想要付出,但是他非要不可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