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刑場
風聲咆哮,雲雷滾動,肅穆而沉重。
青年雙目微閉,頎長的身影孤寂地佇立在雲雷之中,一身素白衣衫被沁出的血染得鮮紅。
霎那間,九霄天雷齊齊劈下。
刺目的光芒瞬間將天空點亮,源自於九天之上天崩地裂的力道,將雲層撕開了巨大的裂口,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一擊劈中青年的脊背。
青年踉蹌兩步,劇痛讓他止不住顫抖,慢慢他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跡。
而這樣的天雷他已經被劈了三十六次。
道道都足以神魂俱裂。
審判的聲音自亙古而來:
“神-止陽,執掌十二天水域,疏忽職守未發覺小仙成桓闖入反生海,導致封印數萬年之久的反生海漩渦崩裂,一無辜仙子被捲入其中身亡,漩渦崩塌,邪氣碎片四散,跌入下界,所到之處山川盡毀,生靈塗炭死傷無數。”
“爾瀆於職守,犯下此等大錯,罪無可恕,承天帝之令,受雷刑三十六道、削除神格、流放下界!”
狂風捲動,吹得刑場的眾人睜不開眼睛。
青年本就生了一張清俊疏朗的面容,眉眼似畫驚豔溫柔,宛若潤玉般的斐然氣質,他抬起頭,目光之中有很淡的釋然。
“我…”嘴唇輕啟:“認罪”
主持這場九霄雷刑的仙君接連不斷嘆了十幾口氣,“可惜了,真是可惜啊。”
他望著眼前曾被十二天看作最有前途的青年。
止陽,幾乎是內定的新一代水神繼承人。
是僅剩不多的神族之中千百年來的翹楚,為人更是隨和清正,眼看著馬上就位列神君品級,成為未來的扛把子,怎麼運氣這麼背!
疏忽公務本也不是什麼要命的大錯。
可要命的是,這件事死傷慘重,六界震動,不得不嚴厲處置。
一旦神格被削,流放下界,再想回到十二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滾滾雲海翻騰,刑場中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我怎麼聽說,止陽君是被冤枉的,其實反生海禍事不是疏忽,是成桓君和他人私自鬥毆打碎的,止陽君是被強行推出來承擔責任的替罪羊!”
“怎麼回事?”一小仙聽到八卦頓時眼睛發亮。
“我有個可靠線人,那一天正好在反生海附近,親眼看到,成桓君與人打架,兩個人法術都爛的不怎麼樣,才會失控打碎了反生海漩渦,誤殺迷迷仙子,邪氣不受控制地四溢。”
“止陽君不僅沒有失職,反而第一時間趕去,拼盡全力鎮壓四散的碎片,也正是因為他及時阻攔,才沒有導致反生海被炸燬,造成更大的損失。”
“什麼!竟然有這樣的內情。”身後的人譁然:“這麼說,止陽君立了大功,那為何還嚴懲他,也沒人喊冤?”
小仙說得有板有眼,“當然是因為那人的身份更貴重,天帝親自保下,誰敢翻案?”
“是誰?”眾人被勾起了興趣,伸長了脖子問。
小仙左顧右盼看沒人發現他,才神神秘秘地說:“是…”
九霄雷刑散盡,天色逐漸暗了下去,刑場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息。
天雷加身,讓本就元神有損的止陽,瞬時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青年終於支撐不住,恍然半跪在雲層之間,五感被剝奪,他愈發虛弱。
司刑官忿忿不平,這三十六道九霄天雷,就是為了徹底摧毀他的神力,好讓一會兒削除神格的時候一擊即中,不至於削個幾次受凌遲的痛苦。
瞬息之間,止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微微側過身去。
只是,遠處只有層層流雲。
沒有人。
“豈有此理!”
少女的身姿憑空出現于山巔。
一身鵝黃長裙,於風中肆意飛揚,秀麗絕俗的面容,細看之下竟然泛著虛弱的蒼白,眼眸之中盡是焦躁與不安。
可忽然,腳下細碎的萬道流光如同鎖鏈迅速鎖住了她的身軀。
“攔住她!”
隨著一聲怒斥,流光化作的陣法似藤蔓一般迅速生長將她壓得動彈不得!
“鳴棲,三思啊!”
聞聲趕來的司命星君累得直喘氣,死死抱住少女的腰,聲淚俱下地控訴,
“你千萬不要犯傻,反生海這麼大的過錯,不得不處罰,為了給你脫罪,連天帝都驚動了,司法仙君更是熬了幾個通宵,千辛萬苦才將你從板上釘釘的證據裡刨了乾淨。”
司命嚎得肝腸寸斷,生怕這位小祖宗一激動,壞了大事!
鳴棲只覺得萬分荒唐,哽咽道:“反生海上,挑釁我的是成桓!
“打架的也是我和他!”
“導致漩渦崩碎生靈塗炭也是我和他!”
“那時候止陽還不知道在哪裡,漩渦的碎裂跟他有什麼關係!!”
落日熔金,那一日,她沒有辦法忘記成桓趾高氣揚的挑釁。
沒有辦法忘記,失控的靈力擊碎了掩藏在海面不為人知的漩渦之眼。
沒有辦法忘記,她險些被成桓擊中要害,掙脫後卻眼睜睜地看著好友迷迷仙子被捲入了漩渦,身體撕成碎片!
即便知道自己神力不怎麼樣,為阻止漩渦碎片四溢,鳴棲沒有半點猶豫地鋪設法陣,邪氣瘋狂橫行,水域被攪地天翻地覆,衝擊在身上似凌遲一般。
她知道自己撐不住多久!
就在那時,一道靈氣似暗夜流光,迅速籠罩了這一片水域,止陽匆忙趕來牽制反生海漩渦殘片,至被侵蝕得傷痕累累。
鳴棲在昏厥之前,只記得他決絕沉著的背影,以及渾身的鮮血,擋在她身前說的一句:“別怕,沒事了。”
鳴棲怎麼能接受,要止陽承擔所有的罪責!
“與你鬥毆的成桓君早已經被下獄論罪判罰輪迴一世受苦。”
可事實已經如此,又能如何,司命苦口婆心,“成桓君祖上戰功赫赫,也被嚴懲,可見這一次的事情有多嚴重!”
鳴棲嗤笑:“呵,輪迴一世而已,最多也不過一百年,等他在死了,還能回到十二天照樣好好做的仙,這算什麼嚴懲?”
成桓倒是有個好家族,能四處週轉讓刑司從輕發落。
而止陽卻要被削除神格。
“如果說成桓是始作俑者,我也同罪,怎麼不敢來論我的罪責?”
誰敢論她的罪!
司命聽得魂都快嚇沒了,這位小祖宗身份不是一般的高。
她是創世天神和前天帝的女兒,兩位君上的功績在史書上寫了一本又一本,即便隱退威名還在,誰敢不要命地動鳴棲??
所有人對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才咬牙預設了止陽的頂罪。
怎麼小祖宗得了便宜還不滿意?
一扭頭,鳴棲指尖亮起了銀色的光芒,雲霧旋轉,風勢漸猛,無數的星光匯聚在她的掌心,凝成了一道攝人心魄的咒印。
小祖宗這是勢要破陣!
急得司命跳腳,嘗試講道理,“止陽君是水神座下,本就有守護十二天水域的安寧,眾生遭難,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咬牙:“更何況論罪的時候,止陽君咬死反生海漩渦崩裂是意外,更是自己阻止不及時才導致災禍發生,他這麼做是為了誰?”
鳴棲渾身一震,臉上的血色褪地乾乾淨淨。
“他知反生海上你是無心的,也知你為了阻止邪氣傷人受了重傷,他替你承擔了所有罪責,是有對自己沒能及時阻止導致下界受難的自罰,也有對鳴棲你的保護!”
司命見她動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止陽君與你同為神族,自小交情匪淺,他這麼護你,你可萬不要讓他的所作所為白費了呀!”
“我不能看著止陽被削神格!!”鳴棲的眼眶驀地發紅,手中法術不止。
可她的修為不夠,破不開這道陣,只能眼睜睜看著神力被消耗。
司命夾在兩道神力之中左右為難,只覺得小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削神格,行刑!”
霎時間,天邊被豁開一個碩大的裂口,萬道紫金霞光如同箭矢,耀眼到了極點,毀天滅地的氣勢從九天劈下,朝著那虛弱的青年直斬而去,勢要削得魂飛魄散!
天幕,一顆星辰毫無預兆地跌落。
司命一驚,完了,神格削完了!
“止陽!”
鳴棲的心臟瞬間停止,絕望地望著遠處。
少女忍無可忍,霎時凌空召喚長劍,鋒利的劍刃割破掌心,一點猩紅將陣法染的幾乎妖冶的血紅,硬生生撕破了一道豁口,側身衝了出去。
司命大喊:“別去,止陽君已經不在了。”
可哪裡攔得住。
就在鳴棲踏出去的瞬間,司命顧不得其他,只記得自己一定要攔住她的使命,吼道:“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神格被削,流放下界,按照常理的確再也沒有辦法,可如果有人願意為止陽君造一個劫,並以身入局,親自幫他歷經劫數,便可以有機會一點一點重修神格。”
鳴棲腳步霎時截住,終於短暫地清醒過來,扭頭看司命,不敢置信,連聲音都在顫抖。
“真的嗎?”
“這…”司命心虛地直擦汗。
“雖然重修神格這件事從來沒有人試過,而且成功的機會渺茫,但終究不失為一個辦法,就看你願不願意幫他了。”
長劍消散無形,墜落成了無數細碎的星芒。
天盡頭無邊無際,響起了淒厲的悲鳴,鳴棲的心逐漸地沉了下去。
“他救我一命,我欠他的,自當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