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外界所言並不全,烏古族人不止善蠱善藥,竟還能御獸。
橫衝直撞的象群在他們這處溫順聽話,由烏古族人領著向前行,身後一排的大象跟著,馱著血淋淋的獵物,鹿羊虎兔,皆是死相慘狀。
他們此行是為狩獵,意外遇到了他們這些外族人,好在弓箭沒有射到他們身上,否則他們也必然成了掛在上面的獵物。
象群行慢,日頭照射下來,前頭溪地之中任何事物一覽無餘。
突然間,騎在象群上的健壯男子們猛然站起身,嘴中發出詭異的叫聲,似叢林之中,動物遇到獵物的興奮。
下面步行的男子們拿起手中的矛,身上帶著的銀飾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只是和他們這般叫聲配合起來,顯得頗為詭異。
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遠處有一隻豹子,且是母豹,腹部微微隆起,顯然是孕中。
那母豹見他們挑釁,匍匐在地,呈攻擊狀,呲牙低吼。
下一刻,象群跪倒在地,象背上的男子們快速從象背上滑下,拿過下面人遞來的矛,以及半人高巨大龜殼做盾。
一群人接連發出咕嚕咕嚕詭異的叫聲,圍了上去。
那豹子微微後退,又猛地往前一伸爪子,攻擊而上,卻被硬利的龜殼擋了個正著。
下一刻,當前那人便擲出了手中的矛,極為準確地紮在了豹子的後腿上。
豹子一聲低吼,當即往後退去,卻已然沒了逃命的時機。
這群人顯然極為擅長捕獵,便是這種兇猛的叢林獵者也不在話下。
他們拿著盾包圍而去,手中的矛一個個接連投去,皆準確無疑紮在母豹身上。
母豹掙扎倒地,發出悽慘叫聲,獸眸似含淚光。
洛疏姣不忍再看下去,偏過頭閉上眼。
豹子身上已經被紮了數支矛,奄奄一息。
他們當即拿起手中的矛高高舉起,歡呼雀躍。
下一刻,他們手中人拿刀上前,極為兇殘一刀捅入母豹肚中,在母豹的痛苦叫聲中將裡頭已經成型的豹仔一一拽出,隨後又將那母豹的皮生生剝下,露出裡面隱隱跳動的肉。
這番舉動做之前,那母豹都還是活著,做完之後,母豹便死去,乃是生生疼死,且看著自己的幼崽被生生拽出。
如此殘忍的虐殺,顯然不是一兩回,且他們非常沉浸在虐殺的快樂之中。
這烏古族最出名的就是蠱,可他們卻連蠱蟲都用不到,幾根矛便能殺了兇猛的獵豹。
可見這烏古族,有多強悍的實力。
他們將豹皮在空中甩起,溪地之上全是他們聽不懂的歡呼聲。
高坐在前頭巨象上的紅袍女子見狀露出滿意的笑來,“猜得不錯,果然有六隻小豹子,頭一個獵到的便是我們族中的勇者,勇者可以挑選他想要的任何事物。”
洛疏姣聞言已經臉色慘白,原來他們剛頭說的他們聽不懂的話,是在猜這母豹懷了幾隻崽?
賀浮見此情形,亦是不寒而慄,便是見過戰場的殘忍,也不同於這般場景。
再是以獵為生的獵人,也知生靈有靈,皆會放過孕育子嗣的獵物,可他們不但沒有放過,且第一步就是剖開肚子,看裡頭有幾隻,且以此為賭注。
夭枝看完此情形,視線慢慢上移,看向巨象坐著的美豔女子,她雖從頭到尾都笑盈盈的,可眼神就像冷血動物一般,深不見底的可怖。
果然命簿不欺她,這烏古族是險地中的險地,此女子能凌駕於這麼多兇殘男子之上,其兇殘危險程度必更甚之數十倍,絕不好相與,恐怕不是一般級別的變態。
乃是變態中的變態……
這番景象過後,洛疏姣和賀浮皆是不作聲,而世貝顯然不在意這兇殘,更或者說他習慣於這些兇殘。
她看向宋聽簷的背影,只覺自己壓力極大,前有猛虎,後有惡狼,這廝倒是八風不動得很。
大半個時辰後才到了谷中,如此險峻的地理優勢,難怪傳聞都是如此神秘詭異,畢竟能進來的人可沒有幾個。
花草溪流,入目皆是,如桃源仙境。這處的花草果木與外頭截然不同,是從沒見過的鮮豔,鮮豔中透著詭異,連隨風撲面而來的花香都透著一股藥味。
這地方確實美麗,卻又太過古怪。
他們從大象上下來,便由著人領到了住處,這處茅草屋與中原完全不同,下頭木柱架空,長長的樓梯直通往上,一看就頗為涼爽。
紅衣女人沒有再出現,族中女子領著他們到了草屋中便要退下,半句話不多說,只備下茶點果實,像是對待客人,他們也得會中原話,只是不同拗口的語調,讓原本尋常的話語帶出一絲詭異,“各位客人請在此處休息,明日日出之時,我們族長會請諸位相見。”
宋聽簷溫和道,“勞煩姑娘。”
“客人自便。”族中女子看著他,手掌貼在肩頭施以一禮,才帶著人離開。
世貝透過窗子環顧四周,視線很快不著痕跡鎖定在一處茅草屋上,他伸手指過去,“我便住這罷,我覺輕,只能一人住,旁的你們自行安排,來此太過兇險,我需得養養神。”
他說著便自顧自出去,往那處草屋而去,幾步便上了臺階,“砰”得一聲關上門,完全不是在商量的意思。
賀浮見狀眉頭緊皺,顯然非常不喜此人。
夭枝看著世貝離開時總覺不妥,此人陰狠毒辣,心計頗深,這處這般危險,若是他生了什麼心計,恐叫人防不勝防。
宋聽簷倒是隨遇而安得很,在桌前坐下,拿過烏古族人端上來的花茶看了眼其中古怪的花,便準備飲下。
夭枝心中發出尖銳爆鳴,無狀豎子拿命當篩子玩,再多的壽數都要漏完,造孽啊。
她上前一步,猛地搶過他手中的茶,“公子未免太膽大,這花茶是什麼花都未可知,竟就喝下了?”
她動作太急太快,搶過茶盞的時候,杯中的茶水濺起,剔透水珠落在他清雋的面容上,越發賞心悅目。
洛疏姣驚疑她這般舉動,“你怎對簿辭哥哥這般無禮,你可知他是什麼人?”
夭枝自然知曉,聞言看向她,直白道,“若是中蠱我可不會解。”
洛疏姣瞬間明白過來,一時愁苦,她也渴了,他們一路而來,這般兇險,已經不吃不喝一整日了。
宋聽簷抬手擦去水珠,似乎有些無辜,“可是路途跋涉,我渴了。”
“那便渴著罷。”夭枝低頭去看杯盞中的花,淺粉色花瓣形狀古怪,在水中微微舒展開,近聞竟有一絲清甜氣息。
宋聽簷平和笑言,“可在此處總不能不吃不喝,這般我們一樣要死。”
夭枝一頓,她忘了。
凡人是會餓死的,不同於他們這些樹啊木啊,便是站在原地渴半個月曬半個月都毫髮無損。
他們不吃不喝,是熬不過幾天的。
兩害取其輕,夭枝只能放下手中的茶盞,“人真是難養活,罷了,大不了再想別的法子。”
洛疏姣、賀浮聽不懂她的話,也著實渴了,見他們二人說能喝,便當即上前喝了個痛快。
宋聽簷將桌上的茶盞遞給她,溫和安慰道,“夭姑娘不必憂心,在此處若是他們真要下蠱,不吃不喝我們也防備不住。”
這是在安慰嗎?
這鬧心玩意兒還不如不安慰,這張嘴她真恨不得撕了去。
越勸越讓人憂心……
夭枝初次做仙官,壓力山大,接過他手中的茶盞,忍下想要甩包袱罷工的心看向外頭,這烏古族雖然命簿之中寫到極少,但只是寥寥幾筆也勾勒得殘忍詭異,絕不是這麼平和溫馨的氣氛。
也不知這裡會不會讓她去地府一日遊?
賀浮見沒了外人,不解開口,“公子,剛頭為何不能讓他們去救人,可是這些人有那處不對勁?”
洛疏姣也疑惑,畢竟那林中這麼危險,沒人去救,恐怕也難保性命……
宋聽簷端起茶盞微抿,“烏古族最著名的一個傳說就是活人祭祀,這個活人從來不是本族人。”
不是本族人,那不顯而易見就是外族人了?
他們就是外族人!
“什麼!”洛疏姣本還坐著,聞言瞬間驚色站起。
賀浮臉白了一瞬,下意識握緊腰間的刀。
宋聽簷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走到窗邊,窗外不遠處有族人種花種草、縫衣織布,皆是忙碌,猶如桃源之地,卻處處詭異。
他們種的花模樣奇怪,種的草顏色鮮豔,縫的是血淋淋的獸皮。
他復而開口,“我若是烏古族人,又有這樣的儀式,雖然不喜外來人,但若用來祭祀自然可以。”
賀浮如夢初醒,“所以公子才說只有他們才知道藥材的儲存之法,就是為了幫他們保命。”說著,他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舉動,簡直愚不可及,“所以我想要救他們,其實是在給他們上催命符!”
他說著忽然想到世貝,“那……那世貝為何幫我們開口,他肯定知道活人祭祀的事,必然是故意的……”
宋聽簷抬手放在窗簷上,看向不遠處世貝屋門緊閉的茅草屋,“能在雨林中穿梭自如,又精通蠱藥,自然知道這些,人都利己,雨林中有巨蛇盤踞,烏古族人想要進去取藥,不可能派能力低下之人,必然會派左右手,此去九死一生,必然除掉不少人,至於我們的人,不過是一個誘餌罷了,況且我們的人太多,與他也未必有利,一石二鳥皆可以除掉。”
“他竟然!”賀浮憤怒至極,更多的卻是後怕,畢竟是一路上的引路人,轉頭就咬他們一口,如何不叫人心驚?
再加之這處詭異,一時心中越發惴惴不安,“此人竟然這般心計深沉,著實可怕,我還以為他良心未泯起了愧疚之心才求烏古族人來救我們的人,沒想到竟全是利用!”
洛疏姣經過此一遭,也看出來世貝絕不是當初那般救她的熱心腸,她頗為害怕,“他當初說烏古族是他心嚮往之地,他醉心烏古族醫術,想要習學一二救苦難之人,不會也是假的罷……”
怎會是真?進這虎狼之地,不顧性命只為習學醫術治病救人,那乃是聖人,世貝此人顯然不是。
宋聽簷顯然早已知曉,收回視線一派閒散之態,他看向草屋內擺著的字畫,“人心從來不難看透,透過其行為便能看到目的,早晚之事。”
夭枝抬眼看向宋聽簷,她原道他天真純善,並不知此人如此危險,才頗為信賴,卻不知早看得透徹,只是不知他既然已看明白,為何一路上還能與世貝以禮相待,並無半分芥蒂?
不過他自來就是這樣,往日她拿他擋箭,他見了她依舊如沐春風,不見半點責問,恐怕性子就是如此溫和無害罷。
賀浮聞言思索許久,連忙點頭,卻越想越自責,“公子,那如今這般還能不能保全老莫和常坻……”
“他們獵殺動物的手法極為殘忍,又擅醫,只能賭他們沒見過那些藥材,沒有見過便不敢殺人,若是見過且知道……”宋聽簷聞言看向窗外不遠處的天空,日頭已經漸漸落下來,黃昏籠罩之下,一切都過於靜。
他緩聲開口,話間嘆息,“萬般皆是命,便看他們造化。”
…
一夜安然無恙過去。
早間,他們被女族人叫醒的,女族人穿著草鞋,身上銀飾格外精美炫目,見他們出來,抬手放在自己肩上,微微俯身問好,“各位貴客,昨日所託之事已經達成,族長邀你們前去殿中。”
賀浮與洛疏姣相視一眼,眼中驚然,因為常坻和老莫並沒有回來……
不過這速度頗為意料之外,一夜之間能在那樣兇險的叢林中取物,這烏古族本事當真不小。
他們隨著女族人離開這處山谷,七彎八拐行了許久,才到殿中,之處領地極大,比他們來時所見所行還要大。
烏古族的堂室到處垂掛著精美刺繡布料,圖案繁複,整個堂中皆是一種詭異的美。
昨日的紅袍女人坐在正上方,身著苗疆衣飾,帶著繁雜的配飾卻不減身上半分氣勢,她摸著繞在手上的長蛇,看著他們進來。
盤踞她手中的蛇通身翠青色,乃是劇毒,見他們進來吐著鮮紅的蛇信子,虎視眈眈似盯獵物。
洛疏姣一進來便被她手上的蛇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退後一大步,先頭在林中所受的驚嚇叫她看見蛇便害怕不已。
賀浮盯著蛇,亦是如臨大敵。
他們一行人隨著女族人進去,前面正中擺著極為眼熟的大箱子,是他們留在常坻老莫那處的,可惜上面染了血跡。
箱子有,人卻沒有看見,答案顯然易見。
昨日女人笑吟吟開口,“幾位貴客帶來的禮物我們找到了,只是人卻沒有看到,實在可惜。”
這已然算是很客氣了,還給了他們一個理由,雖然略顯敷衍,可他們又能怎麼辦?
世貝看見女人身後的兩個老婆子毫髮無損,微不可見抿唇。
賀浮看著箱子上的血跡,憤怒異常,卻也知道不能說什麼,只能強壓著怒氣。
洛疏姣則是面色發青,自從她知道這處活人祭祀之後,昨日夜裡根本沒有睡著,不像身旁的夭枝那般心大,竟然吃飽喝好,倒頭就睡。
她見此越發懸著心,會武功的又只有賀浮和她,世貝又似敵非友,只怕無法保全。
宋聽簷聞言溫和開口,“無妨,想來是他們自行離開了,怪不得族長。”
嫪婼見他如此輕易便認出她是族長,還這般平靜,顯然早已知曉。
她頗有興趣地看著他,“你似乎並不驚訝我就是烏古族的族長。”
宋聽簷平和坦然笑言,“一山不能容二虎,似族長這般自不可能甘於人下,不是一族之長又是什麼?”
嫪婼聽到這話仰頭笑起,笑聲嬌媚卻不似她這個年紀,她極為愉悅,“中原人果然聰明又有趣。”她說完,美目看向洛疏姣和夭枝,“這兩名女子是你的侍妾嗎?”
洛疏姣聞言臉微微一紅,夭枝本是在旁邊當個擺設,沒想到還被點到了名,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表情才能配合現在的情形,頗有些僵硬。
宋聽簷坦然開口,“此二人乃是我家中姊妹,牽掛祖母身體,才與我同行而來。”
“原來如此,中原人臉生嫩得很,如今看來確實年歲少。”嫪婼視線落在她們兩人面上,又看向她們身後二人,隨意問道,“他們呢?”
這次還不等宋聽簷開口,世貝已經率先一步走出來,伸手抱拳,中原人的禮節學得有模有樣,“見過族長,我二人乃是公子的侍從,此行路途漫長,需得護送一二。”
嫪婼的視線落在他臉上,似乎沒有太在意,她看向了中間的箱子,“你們遠道而來,準備的禮物確實頗為用心,只是這醫書……”
她摸了摸蛇頭,伸手指向桌上疊著的一整排古書,“只是這些醫書損壞極多,太讓人心疼。”
宋聽簷聞言緩步上前,拿過桌上的醫書細看。雨林中太過潮溼,書上的墨跡已然暈開,這些醫書又是古籍,本就極難儲存,損壞頗多,能看清的寥寥無幾。
宋聽簷翻看了幾頁,便合上書放回原處,“族長不必痛心,這些書籍在下自小便看,皆能背下,臨摹一番不是難事。”
這話倒讓嫪婼有些意料之外,“一字不落?”
“一字不落。”宋聽簷肯定道,沒有半分猶豫,“只求族長能賜我一藥,救我的祖母。”
嫪婼身後的老婆子看不出年歲多大,雖是女人,開口聲音卻極為粗糲似男子,“你便是寫錯了,我們又如何知曉,安知你會不會為了我們的聖藥亂寫一通?”
宋聽簷笑著微微搖頭,唇槍舌劍在他這處根本不值一提,更無需花心思,他溫和道,“旁的書或許可以亂寫,只這醫術皆有所通,一驗便知,若是亂寫,族中擅醫者又怎會驗不出來?”
那老人聞言不再開口,顯然覺得此法可行。
嫪婼顯然滿意這個答案,蔻丹輕抬指向宋聽簷,妖媚開口,“幾日可成?”
“三日便可。”宋聽簷將時間縮得極短。
身後四人皆是面色一變,前者是著急,世貝卻是惱怒不敢言,這顯然時日太短,不符合他的想法。
只有夭枝驚訝過後,頗覺頭疼,這宋聽簷膽子當真是比天還大。
這與虎謀皮怎能不小心,要個十天半月才是穩妥,至少出了什麼事,他們有更多時間緩衝。
他竟只要三天!
果然,嫪婼聞言也笑起來,鮮紅如血的唇襯得面容極為妖冶,“如此便給你三日,還望中原的公子莫要讓我失望。”
夭枝看著嫪婼這般一直覺得很熟悉,詭異妖冶而危險,下一刻,她才想起來熟悉在哪裡了。
她太像蛇了,虎視眈眈盤旋在自己的領地,吐著蛇信盯著宋聽簷,似盯可心的獵物。
夭枝有些不放心,這嫪婼一看就不是好相與之人,又是最恐怖種族的族長,與她對上顯然是麻煩。
況且,美豔的嫪婼若是看上了宋聽簷,這才是最可怕的事!
宋聽簷他不行啊!
這方面他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不是她信不過自家山門的藥,而是藥也要有療程,這才剛吃呢!
此女子看上賀浮世貝都行,甚至看上她倆也勉強行。
看上宋聽簷可怎麼是好,此人又金貴得很,必吃不了伺候人的苦頭。
且這宋聽簷長身玉立太招人,生得這般惑人,寬肩窄腰腿又長,站在那處便是一派出塵好風度,只是空有這一副好皮囊,實則不太行……
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嫪婼若是知曉那不得惱羞成怒把他們全都剝皮曬乾了事?
她一個司命所管凡人若是因為這種不體面的原因被殺,那她可真是丟臉丟到老樹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