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李道玄再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女皇帝。
和初見時受人欺負的武如意不同，現在的她已經是大唐帝國最有權勢的女人，高高在上的天后。
當年欺負她的武氏兄弟，都已經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而他們的子嗣，都對她敬若神明，拼命討好。
不過和當年一樣的是，已經成為天后的武則天，在見到他後，做足了姿態。
眾目睽睽之下，武則天躬身行禮，對著那道白衣身影深深一拜。
“武如意見過仙尊，這一拜，是為當年的授丹之恩，若不是您賜下仙丹，家母或許就挺不過那年夏天了。”
“其實有時候，如意也在想，若是當年我選擇跟您修行，會不會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紛紛震驚。
天后在年幼時就已經見過國師了？還被國師賜下了一枚靈丹？
甚至國師還願意收天后為徒？
就連常年跟隨武則天身邊的上官婉兒都瞪大了雙眼，沒想到天后還藏著這個秘密。
她心中十分羨慕，為什麼這樣的機遇沒有落到她的頭上？
如果是她，絕對會選擇跟著國師修行，宸王就是例子，不僅位高權重，神通廣大，七十之齡還貌若天仙，實在令人羨慕。
“可惜你我終無師徒之緣。”
李道玄輕嘆一聲，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個倔犟又聰慧的少女身影，一時之間，竟很難和眼前這個生出白髮皺紋，顧盼生威的天后聯想起來。
武則天聞言再拜一次。
“這一拜，拜的不是當年的仙尊，而是大唐國師。”
李道玄有些好奇道：“有何區別？”
武則天凝望著李道玄，雖然沒有修為傍身，卻威嚴極重，女子之身，舉手投足間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帝王氣。
“大唐國師李道玄，助先帝掃清妖邪，開創盛世，立不世之功，神隱後數次出山，皆力挽狂瀾，扶大廈於將傾，於國有恩！”
“本宮乃陛下之皇后，大唐之天后，既見國師，自當一拜。”
“前者拜仙尊，是個人恩情，後者拜國師，是家國之恩。”
她這番話坦坦蕩蕩，恢弘大氣，在李道玄面前竟能不卑不亢，盡顯天后氣度。
李道玄眼中露出一絲玩味。
武則天不愧是武則天，她看似是在拜自己，給足了面子，實際上卻暗藏心機。
首先是說起當年的恩情，以情動人。
緊接著她點出自己的身份，是李治的皇后，大唐的天后，而李道玄雖然是國師，於李唐有大恩，但也要給她幾分尊重，不必把事情做絕。
可惜的是，李道玄並不吃這一套。
“武如意，我且問你，可還記得當年你答應我的事？”
“記得，此生不得入唐宮。”
“既然記得，為何食言？”
武則天的聲音出現一絲波瀾，彷彿又看到了當年入宮前的場景，她眸光一凝，聲音堅定道：“因為我沒得選。”
李道玄有些詫異。
“仙尊不知，我回到人間後，依然受武氏兄弟的欺負，不過好歹還算能過得下去，直到貞觀十三年的冬天，他們想將我嫁出去。”
武則天雖然是嫡女，但無法繼承武士彠的爵位和財富，父親死後，她的命運都被族人操縱。
她自幼飽讀史書，天資聰慧，又有見識，如何甘心嫁給一個庸碌之輩？
那還不如殺了她。
於是在那年冬天，她自己做了一個決定——進宮！
既然總要嫁人，那就嫁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英雄偉丈夫，去大唐的後宮中搏一個未來。
“仙尊，當時我萬念俱灰，突然想起了你曾說的那句話，此生不得入唐宮。”
“那時我便明白，唐宮，唯有唐宮，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她的聲音突然昂揚了起來，眼中射出逼人的神采。
時至今日，她都認為，那是她一生中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
李道玄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所以你入唐宮，倒還算是受我的指點了？”
“如意不敢，如意只是如實相告，不敢有半點隱瞞。”
李道玄喝了一口酒，嘆道：“袁天罡曾觀太白晝現，算出女主武王，當有天下，實不相瞞，你便是那位武王。”
聽到這話，武則天眼中更加明亮，彷彿天上星辰。
果然，我註定是要執掌大唐的，甚至是……成為皇帝！
“本來我不打算管這些事，你入不入唐宮，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但是……”
李道玄望著她冷笑一聲。
“你手下的酷吏不分黑白，作惡多端，你任用的武家子弟，在黃河以北殺得血流成河，百姓的屍體甚至能堆滿當地的山谷，這一切，你又作何解釋？”
武則天的面色微微一白，卻依舊鎮定道：“還是那句話，如意沒有選擇。”
“我是女人，一個女人想要執掌大權，凌駕於所有男人之上，就必須要有非常之手段。”
“我知道酷吏臭名遠揚，也知道武氏子弟德不配位，才不堪用，但我必須用他們，因為唯有用他們，我才能活下去，才能獲得我想要的！”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已經六十七歲的人，卻依舊中氣十足，讓不少人心中一震。
面對李道玄，武則天知道隱瞞和敷衍是無用的，她選擇坦率，直抒胸臆。
“自古成大業者，無不是踩著累累白骨，血海屍山，那些當了皇帝的男人，哪一個又能比我武如意乾淨多少？”
她仰起頭，眼中露出一絲傲然，金色的鳳袍在夜風中飄動，好似一隻睥睨的鳳凰。
“數千年來，那個皇帝的位子上，不知坐過多少男人，我偏要以女子之身，去坐上一坐！”
“秦皇坐得，武帝坐得，太宗坐得，我武如意，憑什麼坐不得？”
她這番話慷慨激盪，自信豪邁，極具感染力，讓那些將士和不良人都心中一顫。
這一刻的她，不再掩飾埋藏多年的野心，她就是要當皇帝，為此可以不惜賭上一切！
事實上，若不是有長樂這樣一個釘子在，她早就已經登基成為天下第一位女帝了。
聽到她的話，李道玄微微頷首。
不管怎麼說，武則天能成為歷史中唯一的女帝，魄力還是有的，西王母的一絲真靈轉世，自有過人之處。
“仙尊，若您不棄，如意願像當年的太宗一樣，與您共治大唐，甚至拜您為帝師，以學生之禮恭待！”
她甚至反向李道玄丟擲了橄欖枝。
只要李道玄願意幫她，那麼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李道玄飲了一口酒，淡淡道：“我當不了帝師，你也當不了皇帝。”
武則天身軀一顫，道：“為何，難道就連仙尊也執著於男女偏見嗎？”
李道玄搖了搖頭，道：“我只是不喜歡和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交朋友。”
不管你有什麼苦衷，黃河以北那些被像豬狗一樣屠殺的百姓，他們的屍體都靜靜躺在那裡，染赤了黃河。
那些有真才實學，愛民如子的好官，他們的屍體，也都靜靜躺在酷吏的昭獄中。
如果不是有李道玄，也許這個世界的狄仁傑就要死在彭澤縣了。
武則天還想說什麼，這時一道身影衝出，是張宗昌，他站在塔頂的邊緣，望著武則天罵道：“妖后，還記得我這張臉嗎？”
月光下，他的臉上坑坑窪窪，鮮血淋漓，狀若厲鬼。
“你為了將我變成國師的樣子，好欺騙宸王為其下毒，從而實現你成為女帝的妄想，便讓上官婉兒割下無數男人的血肉，拼到我的臉上。”
頓了頓，他指著自己血淋淋的臉，目光越發瘋狂。
“三千九百四十七刀！”
“算上今晚，上官婉兒在我臉上一共割了三千九百四十七刀，六年了，每一刀我都數著！”
下方的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生出寒意。
三千多刀，那該是何等的痛苦？
要知道，那可是一向以外表俊美著稱的張宗昌張六郎。
曾經有人誇張宗昌長得漂亮，像蓮花一樣，其他人便反駁道，不是六郎似蓮花，而是蓮花似六郎。
如今的張宗昌，哪裡還有一點蓮花的樣子？說是厲鬼都不為過。
“你以為給我下毒，控制我的家人，就能威脅我了？”
張宗昌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一開始他甚至還有些喜歡武則天，雖然對方年紀大了點，身上也有了味道，但能給他帶來潑天權勢，那種女王的威儀也讓他神往，恨不能拜倒在其腳下。
可隨著那冰冷的刀鋒一次次劃破他的臉，三千九百四十七次撕心裂肺的折磨後，他徹底陷入了瘋狂。
去他媽的女王，去他媽的家人。
他張宗昌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報仇！
“哈哈哈哈，妖后，你真以為，所有的人都會甘心為你賣命嗎？”
“那些你做的髒事，今天我張宗昌要說給全天下的人聽！”
武則天面色一變。
張宗昌瘋狂大笑道：“下面的人，你們知道為什麼皇帝明明重病多年，卻總是不死嗎？”
“快，羽林軍何在，給我射死此撩，休叫他汙衊陛下！”
武則天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尖銳，指著張宗昌大聲喊道。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動，四周噤若寒蟬。
只因為那塔頂之上正在靜靜飲酒的白衣身影。
不良人和蟄龍更是直接，紛紛亮出了法器，羽林軍膽敢有任何異動，頃刻間格殺勿論。
張宗昌是國師帶上去的，他此刻能站在上面說話，是國師默許的。
他老人家都沒發話，豈容一妖后插嘴？
如果是李治在此，攜李唐正統天子之勢，他們還會忌憚許多，區區一個武氏又算什麼？
張宗昌繼續大聲喊道：“那是因為，紫宸殿中的天子，是假的，他的那張臉，也是從無數死人身上拼接過來的！”
“真正的天子，早就已經死了，他的屍體就被葬在這永珍神宮的地基下！”
轟隆！
此言如五雷轟頂，讓所有人都震撼不已，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唯有李道玄繼續安靜飲酒，似是並不意外。
“永珍神宮，是為了鎮壓李唐龍氣才建立的，天子的屍體被埋在下面，妖后的金鳳就可以不斷吞噬龍氣壯大，再反哺於她，最終助她登基為帝，篡唐自立！”
霎時間，武則天臉上煞白，握緊雙拳，指甲刺入肉中。
恍惚間，她彷彿又回到了弘道元年，那一天，五十五歲的李治死於風疾，於紫薇宮貞觀殿中撒手人寰。
和一些流言不同的是，武則天並未下過毒，她已經盡力去照顧了。
但就和當年的太宗一樣，帝王之壽乃是天定，不在人為。
她並未公佈這個訊息，反而選擇了封鎖。
因為宸王還在！
她能抗衡宸王，把持朝政，主要還是因為李治的支援，李治若是死了，那麼宸王一定會讓她歸政於新君，她這個天后，也會很快成為過氣的太后。
可是她也清楚，自己能瞞過一時，瞞不了一世。
而且她和李治夫妻幾十年，說沒有感情那絕對是假的，眼睜睜看著夫君的屍體腐爛變臭，她也於心不忍。
直到一個人的不請自來。
道人明崇儼。
他手持《人書》，獻上一冊。
以《人書》中的畫皮之法，再造一個傀儡皇帝，同時將李治的屍體秘密葬於宮中，造一高塔鎮之，上面再造一金鳳，蠶食李唐龍氣，將來可助武則天登基為帝。
她最開始是覺得憤怒，可登基為帝四個字，卻像魔咒一般迴盪在她的腦海中。
最後她選擇了同意，原因還是那句話。
她沒得選。
這些年她身為天后固然風光，卻也樹敵太多，一旦她倒下，那些明處暗處的敵人都會迫不及待地跑出來，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所以她雖然非常看重永珍神宮，自己卻幾乎不來。
因為她愧於見到那被葬在塔下的李治。
“妖后，你自以為掌控一切，卻有沒有想過，就連你自己，也只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張宗昌哈哈大笑，狀若瘋魔，聲音十分快意。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
接下來，他做了一個讓無數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只見他手持匕首，一把刺入自己的胸腔，將血肉剖開，抓出那顆砰砰跳動的鮮紅心臟。
“最後一顆了，妖后，你的末日到了！”
“哈哈哈，我在地獄等你！”
說著他縱身一跳，竟從塔上躍下，身體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連那顆跳動的心臟也摔成兩半，鮮血飛濺。
……(本章完)